劉璟是在下雪的第三天下午抵達午亭關,午亭關有八千漢軍將士,由大將魏延率領,堅守了近一個月,和南麵平胡關一起,將劉去卑的軍隊困死在這段七十裏長的直道上。


    關城上,一名士兵撐著傘,遮住了漫天大雪,劉璟站在傘下凝視著遠方直道,關城內的直道上應該大片火油燒過的痕跡,以及滿地屍骸,但此時都被皚皚白雪覆蓋,百步外便是灰蒙蒙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魏延指著前方道:“殿下,如果天氣晴好,便可以看見三裏外有一座土牆,高約兩丈,橫亙在官道之上。”


    “那是什麽?”劉璟有些不解。


    “那是劉去卑害怕士兵跑來投降,特地修建的一座阻攔牆,防止士兵擅自投降,可惜這座阻攔牆沒有任何意義,還是有不少匈奴哨兵偷偷跑來投降。”


    “那邊情況如何?”劉璟又問道。


    魏延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情況非常不妙,他們糧食斷絕,隻能殺馬為食,偏偏馬料也沒有了,戰馬大多餓死,也沒有什麽肉,據說這不到一個月,他們殺了近兩萬匹戰馬,還有幾百匹戰馬寧可跳下萬丈懸崖,也不願被他們所殺。”


    “裏麵有水嗎?”


    “有山上流下的泉水,很多士兵想翻山逃命,但大部分士兵都從山上滾落摔死,一些翻過山的士兵也難以活命,這邊山頭一座連著一座,綿延數百裏,又沒有糧食,要麽餓死,要麽成為山中猛獸之食。”


    眾人說到這,忽然有士兵指著前方喊道:“快看,有匈奴士兵逃來了。”


    隻見數十步外,有三四名匈奴士兵踉踉蹌蹌向這邊奔來,其中一人背上還插著一支箭,還未跑到關城,中箭士兵一頭栽倒,再也沒有動靜,很快,屍體便被大雪覆蓋了。


    “把他們拉上來!”


    漢軍士兵將幾隻大筐放了下去,將三名匈奴士兵拉了上來,一個個餓得瘦骨嶙峋,眼中閃爍饑餓的寒光,話都說不出來,魏延立刻吩咐士兵帶他們下去喝兩碗熱粥。


    劉璟也急於想知道直道上的情況,便跟了過去,三名匈奴逃兵坐在火堆旁,一連喝了幾碗熱粥,才終於緩過氣來。


    一名漢軍士兵用匈奴話問了他們幾句,這才對劉璟道:“啟稟殿下,他們說土牆內有劉去卑的百名侍衛看守,他們有二十幾人,一起拚死逃命,其餘士兵都被殺死,隻有他們幾人翻牆過來。”


    “你問他們,下了大雪對那邊影響如何?”


    士兵又問了幾句,回頭道:“他們說非常慘,第一個雪夜就凍死了六千人,昨晚又凍死了兩千餘人,盡管劉去卑封鎖消息,但大家都知道了,那邊士兵都要活不下去了。”


    劉璟點點頭,對魏延道:“這兩天要加強警戒,估計要麽今晚,要麽明晚,直道上就要出事了。”


    入夜,劉璟正在沉睡之中,忽然被侍衛推醒了,侍衛低聲道:“殿下,直道上出事了。”


    劉璟頓時清醒過來,他穿上軍服,又披上一條厚厚的大氅,快步來到關城上,關城已站滿了數千士兵,張弓執弩,嚴陣以待,二十幾架投石機也準備就緒,隨時可以發動攻擊。


    劉璟走到城牆邊,魏延抱拳行禮道:“啟稟殿下,剛才直道上火光大作,喊殺聲不斷,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而且直道上沒有了幹柴,這麽大的火光,一定是帳篷被點著了。”


    劉璟凝神向直道遠方望去,火光已經小了很多,但隱隱還能看到一點,但喊聲也停止了,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似乎是房子坍塌的聲音,立刻有士兵反應過來,大喊道:“這一定是阻攔牆被推倒了。”


    劉璟也覺得是如此,他立刻令道:“弓弩手準備,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放箭!”


    有士兵奔跑大喊:“殿下有令,弓弩手準備,沒有殿下的命令,不得放箭!”


    這時,夜色中出現了無數的黑色人影,一群一群向關城走來,走到五十步外,卻又停下了,隻見一名匈奴軍官奔跑上來,在城下大喊:“我們已殺死了劉去卑,願投降漢軍,懇求準降!”


    黑暗中,隻見所有的人影都跪下了,魏延跑到劉璟身邊低聲道:“殿下,恐怕是詐城!”


    劉璟點點頭,確實有這個可能,劉去卑被逼到最後關頭,是有可能用詐降的辦法來奪取關城,不過,直覺告訴劉璟,更有可能是劉去卑的士兵嘩變了。


    這時,韋晉上前施禮道:“殿下,卑職願前去探查情況。”


    派人去探查真實情況,這是唯一的辦法,劉璟當即答應了,“你可多帶幾名士兵去探查。”


    “卑職明白,若是敵軍詐降,卑職就舉火把為信。”


    韋晉和幾名士兵坐大筐下城,快步向降軍中走去,劉璟的目光緊緊注視著韋晉的身影,隻見他和為首的匈奴軍官說了幾句,便跟著他向人群中走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始終沒有火把舉起,劉璟一顆心微微放下了,看來真是軍隊嘩變,前來投降了,過了大約一刻鍾,韋晉終於回來,身後跟著一名匈奴百夫長,手中拎著一隻包袱,兩人上了城,韋晉上前對劉璟低聲道:“確實是士兵造反了,殺了劉去卑,不是詐降。”


    這時百夫長上前跪下,泣道:“小人叫寧大牙,士兵們饑寒交迫,都不願再戰,是小人率領大家起來抵抗劉去卑的鎮壓,殺死了劉去卑,懇求殿下放我們一條生路。”


    說完,他將包袱雙手呈上,有士兵接過,打開包袱,裏麵果然是一隻人頭,有士兵認識,正是匈奴右賢王劉去卑的人頭。


    劉璟點點頭問道:“你們還剩多少人?”


    “還有一萬五千人,其餘都死了。”


    劉璟心中也感歎,三萬人被困直道,最後隻剩下一半,確實很慘烈,他又問道:“一萬五千人都願意投降嗎?”


    “都願意投降,不願再戰!”


    這時,魏延又上前道:“殿下,卑職有幾句話說。”


    劉璟跟他走到一邊,魏延低聲道:“留這些匈奴士兵是隱患,殿下,不如趁此機會將他們斬草除根。”


    劉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霸道隻是王道之輔,不可主次顛倒,一味地趕盡殺絕並非長久之道,留下他們會更有用。”


    魏延碰了一個釘子,他又連忙道:“如果殿下決定受降,卑職還有一個建議。”


    劉璟早就發現魏延此人心思複雜,不像趙雲、文聘那樣忠心耿耿,他雖然也對自己忠心,但忠心之餘,他卻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說,他總會有一些與他身份不相符的想法,比如遷都之事本來與他無關,他卻特地上書,指出關中破壞嚴重,建議遷都洛陽。


    再比如現在,劉璟親自出現在午亭關,是否接受匈奴士兵投降,應該由劉璟來決定,最多賈詡、法正等人可以提提建議。


    而作為偏將,魏延隻能不折不扣地執行命令,而他偏偏要提出自己的方案,要求把匈奴士兵斬盡殺絕,這讓劉璟著實有些不悅,假如自己今天不在午亭關,魏延會不會擅自決定,將匈奴降兵殺絕?


    以魏延的自作聰明,很有這個可能,不過劉璟也知道魏延有這種自以為是的毛病,這麽多年來他已被教訓過多次,卻始終難改,劉璟也盡量容忍他,盡量看到他好的一麵。


    劉璟便忍住心中不悅,問道:“你還有什麽建議?”


    “匈奴人雖然是投降,卑職就擔心劉去卑並沒有死,而是混在士兵中,他有幾萬士兵,找一個模樣相像的人也容易,殿下還是要慎重。”


    劉璟笑問道:“那依你之見,該怎麽辦?”


    “卑職建議讓他們白天投降,然後一個一個過關,而且卑職知道劉去卑的前胸刺了一隻狼頭,讓他們按照習俗,**上身投降,劉去卑就休想蒙混過關了。”


    雖然魏延過於謹慎,不過他的話也算是有幾分道理,劉璟沉思片刻,便決定采納魏延的方案,他隨即走回來對百夫長道:“我相信你們的誠意,也接受你們投降,不過夜晚投降容易發生混亂,明天一早你們可前來投降,按照匈奴習俗,**上身,列隊過關。”


    停一下,劉璟又道:“當然,今晚我會給你們一些幹柴,再給你們兩千隻羊,三千袋奶酒,你們再熬過今晚吧!”


    百夫長無奈,隻得答應了,當夜,劉璟命令士兵給降兵送去幹柴羊酒,一萬五千名匈奴降兵在直道上點起了上百堆篝火,殺羊喝酒,度過了最艱難的一夜。


    次日一早,一萬五千名匈奴降兵列成長長的五隊,開始一個個檢查過關,每一個過關的士兵都要**上身,用雪洗臉,幾十名認識劉去卑的士兵在一旁嚴格甄別。


    雖然最後確認劉去卑確實已死,但還是抓到了幾名企圖蒙混過關的匈奴貴族,也算是有所收獲,昨晚士兵嘩變,不光殺死了劉去卑,連同和劉去卑在一起的十幾名匈奴貴族也死在亂兵之中,


    而這三名匈奴貴族及時換了士兵的衣服,混在亂軍中才逃脫一難,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漢軍的逐一檢查,被其他匈奴士兵認出揭發。


    三名匈奴貴族被帶到劉璟麵前,跪下連連磕頭求饒,劉璟問他們道:“我想知道,劉去卑的老巢現在在哪裏?是否還在河套,還是已經遷徙去陰山?”


    “回稟殿下,劉去卑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部屬去陰山,但現在也不在河套。”


    “那麽在哪裏?”


    三名匈奴貴族對望一眼,一名年長的酋長戰戰兢兢道:“劉去卑是想奪取河西走廊,因此在八月出兵高奴和靈州後,他又命叔父葛也速率領部三十餘萬部屬西遷去居延澤過冬,準備明年春天和其子劉猛一起,大舉進攻河西,這是最高機密,隻有少數人知道。”


    劉璟這才恍然,難怪他的斥候在河套找不到劉去卑的部落,原來已經遷去了居延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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