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漓!”


    隨著急切的叫喊聲傳來,耽棠氣喘籲籲地急衝進屋。看她風塵仆仆的樣子,的確是離開過蘇府一段時間,這才剛剛回來,便得知了蘇沐漓病情惡化到難以控製的地步,急急忙忙地過來了。


    耽棠一個箭步衝到床邊,隻見斑斑血跡觸目驚心,她都嚇得一下愣住了。


    “耽穀主,你可算是回來了!你看少爺……你快救救少爺啊!”七元抽泣著,好像看見了救星一樣,對耽棠哀求起來。“好了,都安靜一點,一個個的跟哭喪似的幹什麽?我這不是回來幫忙了嗎?”耽棠也不知道是有底氣了,還是在強裝鎮定,明明眼神很緊張地盯著蘇沐漓,半寸都不挪開,口中說的話卻還是平日一般生硬


    冷傲。


    嶽靈心咬了咬嘴唇,止住抽噎,抬起頭來看著耽棠。


    正好耽棠也在看著她。


    兩個人的眼神中便有許多交雜的東西。


    嶽靈心似乎知道了什麽,露出疑問的神情——耽棠此刻的淡定,難道是因為,她找到了合適的心髒?“你出來,我們談談吧。”耽棠神情凝重地對嶽靈心說道,然後便轉身走了出去。其實不用說得太明朗,嶽靈心也知道這會兒耽棠要跟自己商量的是什麽。嶽靈心讓碧水和七元看好蘇沐漓,便揪著一顆心跟


    耽棠出去了。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來了小雨。


    深夜的春雨被風吹得傾斜,飄在皮膚上,便是無孔不入的寒。房簷下略顯昏暗的燈籠的光,將這細雨照得密密地,無處躲藏。雨是如此,人亦如此。


    嶽靈心臉上蒙了一層細雨,或許多多少少可以掩飾些她剛才失態的痛哭。


    “你這是出去過了?”嶽靈心看著耽棠問道,大概不知道該怎麽直入主題,於是換了個方向切入。她真想問的是,耽棠出去這一趟,究竟是做什麽去了?


    耽棠卻沒有正麵回答嶽靈心的問題,而是拿出之前帶走的那隻小瓶子,對嶽靈心問道:“你說過,隻要拿心髒出來的人的血,跟這瓶子裏裝的蘇沐漓的血能夠吻合,換心成功的幾率就會大很多,對嗎?”“如果血型不吻合,即便換了心髒,也會出現排異反應,到時候蘇沐漓不是被毒死,而是功能衰竭,一樣會死。不過即便血型吻合,也隻能說可以進行手術,但其他方麵我們卻沒辦法把握,所以也有可能…


    …”嶽靈心不知為什麽有點不安,所以嘮嘮叨叨地說起來這種治療方法的弊端,大概她心底是害怕耽棠為了救蘇沐漓而不擇手段。


    她猜,耽棠可能真的找到了合適的心髒,才會問這麽一句話。


    “所以也有可能救活他的,隻要有一點希望就可以,你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好。”耽棠並沒有耐心再聽這些,對她來說,這時候有辦法救蘇沐漓才是最重要的。


    她隻想要嶽靈心的答案!


    嶽靈心見耽棠這般,加之她私心裏又何嚐不想是真的有辦法救蘇沐漓,姑且想或許事情並沒有那麽複雜,往更簡單的方麵想,如果真的是剛好有合適的心髒,豈不是更好?管他是蟊賊還是死囚的呢!


    於是她點頭答道:“是。”


    “那你準備開始吧。”耽棠撂下了這麽一句話,似乎不想解釋太多。


    這樣一來,反而又引起了嶽靈心的不安。她覺得耽棠似乎在刻意隱瞞什麽,若是不問清楚,這台手術她怎麽可能做得下去!“可你還沒告訴我,對上血型的是誰,還有,對方真的願意把心捐出來嗎?或者說,是他的家人親屬願意?”嶽靈心不知道該怎麽用這個時代的語言跟耽棠溝通醫學上的事情,畢竟她受西醫耳濡目染,可跟


    耽棠說話又不能用二十一世紀的專業術語,在她生活的那個時代,捐獻心髒可是需要一係列文件簽字確認才行。


    但在這個時代,強權代表一切,而耽棠是醫學權威,她想要一個人的心髒,有很多種方法。嶽靈心最怕的是,耽棠走上自己曾經走過的路,留下一輩子的夢魘。那個時候,她是名滿世界的第一名醫,多少富豪一擲千金求她治病,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合適的器官,可她手裏經過了無數的病


    曆,她比別人更容易找到適配的捐獻者,然後通過她瞞天過海的醫術,不動聲色地對病人放棄治療,甚至是加重病情,以此來奪得他們的器官!沒錯,那個在她年幼時給她一條生路,卻也把她帶上一條不歸路的人,是黑市交易裏的買賣人體器官組織頭目。他披著醫學和科研的外衣,做著各種肮髒的黑市和走私生意,他的手裏沾染著無數人的鮮血


    ——準確地說,是通過他培養的那些“殺手”們的手,其中就包括嶽靈心自己。


    那會兒,她還叫寧晝,卻是活在永不寧靜的夜晚裏的白天。


    她是手術台上的殺手,將那些毫無抵抗之力的、滿懷求生欲望的她的病人,親手送入死神的懷抱,隻為了滿足她背後的老板和罪惡的金錢交易下的一己私欲!


    她曾這樣周而複始地在罪惡與血腥中活著,麻木得像一句行屍走肉,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直到他風輕雲淡地上揚起嘴角,指著隔離病房中那個幼小的身子說,“我要她的心。”


    嶽靈心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紮了一下,讓她麻木的靈魂漸漸蘇醒過來,感覺到疼,感覺到窒息,感覺到,她再也不能這麽活下去了。於是她的命運開始了轉變,從而來到了這裏。


    她那麽珍惜在這個時代的光陰,便是因為,她知道這是上天給她重活一次的機會,擺脫那些罪惡,在陽光下轟轟烈烈地活一次。“你這麽問是什麽意思?”耽棠神經突地一跳,有點沒好氣地反問,也不知道她是心虛,還是嶽靈心這試探的詢問讓同為醫者的耽棠有些反感——畢竟這句話裏,多多少少有些懷疑她醫德的成份。這句反問


    顯得耽棠有些反應過激,睜大了雙眼瞪著嶽靈心,那表情仿佛是在說:我在辛辛苦苦地想辦法幫到蘇沐漓,你怎麽卻老是跟我唱反調?


    “我的意思是,我要先確定捐獻者的相關信息,對方的年齡、身體狀況,是否有病症等等,都要仔細檢查才能確定是否達到捐獻的條件,否則這會害死兩個人!”嶽靈心語氣堅決地答道。


    “我也是大夫,我不會害人,更不會害蘇沐漓,所以你就直接準備你所謂的什麽手術吧。”耽棠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那我也要弄清楚要做手術的人的情況,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就給人開刀吧?”嶽靈心還是堅持。


    耽棠卻指著屋子裏麵吼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還羅哩羅嗦爭論這些有什麽意義?難道你就不想快點治好蘇沐漓?你覺得他那個樣子,還撐得到你慢慢地把所有事情都整理得一清二楚嗎?”“可這是作為醫生的基本職業道德!如果我連自己手下病人的情況都不夠清楚,又怎麽能做到最好?我要從那個人的身體裏麵取出一顆心來,想要多了解他一些,也不為過吧?”嶽靈心也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將耽棠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堵回去。


    同為醫者,總有那麽幾分心思是一樣的。


    耽棠聽罷這幾句話,倒是冷靜了些,似是當真想到了那個躺在床上將要被摘除心髒的人。古人信奉一句話,“身體發膚授之父母。”何況是心髒,有時候對一個人來說,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死後身體還不能保持完整。這種移植手術在現代,也並不是完全被人接受,尤其是有些思想保守的人,不願看見親人的身體遭到破壞,擺在古代,這種思想就更加嚴重了。嶽靈心曾聽過一個說法,古人有迷信思想,相信人死後靈魂能夠轉世,而屍身的殘缺會導致他們難以轉世,成為遊走人間的孤魂


    野鬼。


    耽棠憋悶地歎了口氣,繼而好像作出了決定一般,堅定地看著嶽靈心,“你真想知道那人是誰?好,跟我來吧。”


    說罷她就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方才她來時,便已將那人也抬過來讓人安置好,院子裏還雞飛狗跳了好一陣子。


    嶽靈心稍作遲疑,舉步跟了上去。


    房間裏有些昏暗,隻有耽棠的貼身丫鬟在這裏守著。昏黃的光勾勒出躺在床上的身影,是個女人!


    耽棠走上前,將床帳撩開,側身示意嶽靈心自己上前來看。嶽靈心探頭進去,看見那麵目蒼白、形容枯槁的女人,竟然是——荼糜夫人!


    “這?!”嶽靈心詫異地睜大眼。“還記得她吧?拈花閣的老板娘。那晚和嫣兒一起出現在蘇府的,跟蘇明軒打鬥的時候,被蘇明軒的巨蟒咬傷了。這些天我試過救她,但是她傷到了頸部動脈部分,加上蛇毒侵蝕入腦,已經失去意識了,而


    且,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耽棠說道。嶽靈心心頭“咯噔”一下。雖然荼糜夫人不是什麽特別熟悉的人,但有過幾麵之緣,還一起對抗過蘇明軒,怎麽樣也不能當作一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對荼糜夫人的遭遇,嶽靈心本就有些同情,現在她落得


    這個下場,便更令嶽靈心有些心酸不已。要對這樣一個本就很不幸的女人下手,嶽靈心不免於心不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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