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燭光亮了起來,昏黃而渾濁,將嶽靈心的影子投在雪白的牆上,拉長得有些變形。


    晚風吹得屋外的樹葉沙沙地響,更顯得房間裏寂靜得有些可怕。嶽靈心靠在床邊,大半夜了也不敢合眼。從她回來之後,蘇沐漓的狀況就不太好,一直渾渾噩噩地昏睡不醒。嶽靈心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幾乎是滾燙的,需要不停地換濕毛巾敷額頭,這都到後半夜了,


    體溫依然沒有怎麽下降。嶽靈心擔心這麽燒下去,沒等他體內毒性發作,就先燒出腦膜炎這一係列並發症。


    七元和碧水也在旁邊不歇地伺候著。過一會兒七元跑進來,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還是找不到耽穀主。她會不會是回神醫穀去了?”


    “不會吧……”碧水撓了撓頭,不太確定地說,說著又瞅了一眼嶽靈心,似是想看嶽靈心的反應。


    現在的局麵,沒有耽棠的幫助,會變得更艱難的。“別想這些。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每個人有自己的準則,我們沒辦法強求別人,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好。”嶽靈心頭也不抬地說道,心裏麵卻比誰都慌張。一來她怕耽棠離開之後,自己控製不住蘇沐漓的


    狀況,畢竟耽棠對蘇沐漓的病情更了解,二來她也擔心耽棠會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從而幹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


    隻不過這個時候最不能表現出慌張的就是嶽靈心,若是她亂了,恐怕這裏就全亂套了。


    “可是……”碧水想說點什麽來緩解尷尬的氣氛,不過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


    突然蘇沐漓咳嗽一聲,整個身體都跟著劇烈地晃動起來。


    嶽靈心心頭一緊,回頭試探著喊了他一聲,“沐漓?”蘇沐漓並沒有睜眼,隻是一個勁兒地咳嗽,蒼白的臉頰也因此漲得通紅。忽然,蘇沐漓“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濺了嶽靈心半臉。嶽靈心愣了一下,濃烈的血腥味好像給了她一記重擊,她心頭陡地一緊,拿


    起絹子拚命地擦蘇沐漓唇邊的血跡,但這根本阻止不了他繼續咳血出來。


    七元和碧水都著了慌,連忙問嶽靈心該怎麽辦。


    “去打點熱水過來。”嶽靈心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地在顫抖著。她一邊用手絹擦著蘇沐漓吐出來的血,手絹甚至很快就被血浸透了,一邊用手反複地拍著蘇沐漓的胸口。


    恐懼在她心裏瘋狂地發酵起來。她很怕,怕這是大限將至的先兆,怕自己對這一切束手無策,怕隻能眼睜睜看著蘇沐漓吐盡最後一口血……


    “沐漓?沐漓你撐住啊!蘇沐漓!”嶽靈心丟開手絹,不停地拍著蘇沐漓的臉頰。


    蘇沐漓微微張開眼睛,並不是很清醒,卻露出無比痛苦的神情,仿若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騰,隨時可能衝破血管致全身爆裂。此刻毒性正在他體內蠢蠢欲動,想方設法衝破藥物的阻礙。


    “小姐,大、大夫來了!”碧水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她從外麵藥鋪找來一個老大夫,這一路顛簸小跑,老大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進房間就扶著桌邊兒大喘氣,那樣子幾乎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會背過氣去。


    嶽靈心哪顧得上讓老大夫好好休息,趕緊上前將老大夫拽到病床前,讓他想想辦法。


    老大夫坐到床前替蘇沐漓診了一會兒脈,眉頭緊鎖,連連搖頭。


    “這脈象起伏劇烈,麵色青白,口吐黑血,看來是中了劇毒啊,隻不過這種毒,老夫從醫這麽多年,卻沒見過啊……”


    老大夫絮絮叨叨說的話,嶽靈心都不想聽,她抓住大夫的胳膊,急切地說道:“這些我都知道。我並不想問你這到底是什麽毒,也不要你治好他,我隻求你讓他能夠熬過現在。大夫你到底有沒有辦法?”“他中的毒很是奇怪,老夫實在看不明白,以他體內的毒性,發作起來隻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他現在還沒斷氣,已經是令人匪夷所思了。”老大夫頭上冒著細細的冷汗,似乎覺得作為一個大夫說出這番話


    來,有些掉份兒,但卻也不敢硬著頭皮不懂裝懂。這裏可是蘇府,他哪敢亂說話?這病症他的確沒見過,連試一試也不敢,萬一有什麽差錯,這蘇府上下可不會放過他!“你的意思是你沒有辦法對不對?你可是全京都最好的大夫,你怎麽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可能!你不可能沒有辦法的,你救救他啊!”嶽靈心緊緊地揪住老大夫的袖子,那老大夫年老體弱的,哪裏禁得


    起這麽折騰,緊皺著眉頭連連歎氣搖頭。


    “老夫真是無能為力,勸你們還是盡快……唉,盡快準備後事吧!”老大夫說完,竟也不要出診費,像是怕嶽靈心纏上他不放惹禍上身似的,背上藥箱就匆匆忙忙地奪門而出。


    “誒,大夫?大夫!”碧水追出去,可那老大夫就像是突然返青了似的,腳步飛快,碧水竟然追也追不上他,氣得跺腳作罷,又想到裏麵亂成一鍋粥的狀況,就趕緊返身回去見嶽靈心。


    這剛一進門,就聽見蘇沐漓在床邊作嘔的聲音——吐出來的都是淋漓鮮血!他這會兒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撐著半個身子趴在床邊,嶽靈心在一邊攙著他,血都吐在了她身上。嶽靈心看到蘇沐漓這麽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隻恨自己學的是現代西醫,離開了那些先進的儀器,對古代藥理學的了解竟是少之又少。這會兒離了耽棠,她竟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這麽抓著他的手懇求他


    ,求他撐下去。


    “蘇沐漓,你不能死,你聽見沒有,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沐漓,你看看我,不要死……”


    嶽靈心的眼淚“嘩”地一下,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湧,到最後嘴裏喃喃的話也變成了嗚咽。可她還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隻好咬著自己的手背,直到手上皮破了,鮮血直流。


    突然她手上一緊。


    那麽涼的手指,好像雪夜中被風幹的樹枝一樣,不帶任何溫度地,絕望地,抓住了她的手。


    曾經有過多少次,那些垂死掙紮的病人都像這樣抓過她的手,用渴望的眼神看著她。那是他們無聲的希翼,是他們想活下去的哀求!


    但他不是。


    蘇沐漓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不要為他如此難過,也像是要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去感知她的存在。


    “沐漓?”


    嶽靈心發現蘇沐漓有了知覺,趕忙抬起頭來看著他,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著,想要看清楚他微微開闔的眼眸究竟有沒有蘇醒過來的光暈。


    蘇沐漓又咳了兩聲,慢慢睜開眼睛——這一次大家都看得確切了,碧水和七元也圍在床邊緊張萬分地看著,果然蘇沐漓是蘇醒了,也暫時沒有咳血。蘇沐漓微微轉了下麵向,看向嶽靈心。


    他的嘴張了張,喉嚨艱澀地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但看口型,似乎在叫嶽靈心。


    “我在,我在呢。”嶽靈心連忙握緊了他的手,用他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的手那麽冰冷,好像已在這世間最陰冷的地方走過一遭。嶽靈心感覺到陣陣寒流沿著筋脈流淌,灌進心裏。蘇沐漓微微抬了下嘴角,擠出一個無比勉強的笑容,卻依舊溫柔得好像一片寧靜的湖泊。他什麽話也說不出,隻能動了動手指,揩去嶽靈心臉上的淚痕。這會兒他皺起了眉頭,臉上多了些擔憂和心疼的神


    情。


    嶽靈心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想看到她為他難過,何況剛才那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撐到極限,快要崩潰,如果蘇沐漓真的在她麵前就這麽撒手了,她不知道自己將要承受的是什麽樣的痛苦。


    看到嶽靈心強忍著眼淚的樣子,蘇沐漓胸口更是憋悶得慌,喉間一陣哽咽,張了張嘴,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


    “傻丫頭,別哭……”


    他倒是不說還好,這剛一開口,嶽靈心的眼淚啪嗒一下,便又忍不住掉下來。


    都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麽還是隻想著安慰她?


    她怎麽可能不哭,怎麽可能不傷心?她覺得自己快要偽裝不下去了,那些在人前故作的堅強,那些欠了他太多的過往,她以為總還有時間可以彌補的,卻沒想到,轉折來得這麽快這麽陡,她竟無力挽回!


    “我不哭。你好起來,我就不哭,好不好?求你好起來,好不好?沐漓……”嶽靈心抽泣著,把頭埋在了蘇沐漓的臂彎裏,很快便將他的袖子打濕了一大片。


    蘇沐漓環過手臂,摟住她的肩膀,雖然無力,卻很堅決。隻是這份想要保護她的決心,卻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對不起……”蘇沐漓垂下眼眸,眼裏早已閃爍著的銀光,化作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下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怕死,可他並不是怕死,他隻是怕會離開她身邊,再也不能守著她、護著她,讓她安好無憂。“我不要對不起,我隻要你好起來!蘇沐漓,你聽見沒有!你還沒有聽過我對你的心,還沒有認真地對待過一次我們之間的一切,我想跟你說好多話,你還欠我一個蘇家夫人的名分,你怎麽可以死?你不許死啊!”嶽靈心說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像個孩子一樣,她所有的自尊和堅強,都在這道生離死別的邊緣線上崩潰了。她已經失去過太多,從母親、父親,到李嬤嬤,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這一次,


    輪到蘇沐漓了嗎?突然,外麵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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