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心眼睜睜看著自己剛清洗完的幾桶衣服,又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心痛得止不住地吸氣。


    “你!”李嬤嬤按捺不住站了起來,看樣子是要跟玉瑤理論。


    玉瑤得意洋洋地抄著手說:“你不是喜歡洗衣服嗎?我就讓你好好洗。”見李嬤嬤想說話,玉瑤揚了揚下巴,“我說你這老不死的,再不去幫忙的話,今天可就吃不上飯咯。”


    “李嬤嬤,算了。”嶽靈心小聲地說道,拉著李嬤嬤的手示意她坐下來。


    既然是有心來找茬的人,越是跟她們牽扯,就越是扯不清,倒不如讓她們自討沒趣,過會兒也就散了。


    被撒上泥沙的衣服,不得不重新用水泡過,但是水一倒進去,裏麵就變成了一團漿糊狀,在衣服上黏得更緊。何況還有許多碎石子,單單是用水泡,根本不可能清除掉所有的小石子。


    “沒辦法了,隻能一件一件地重新清洗過。”嶽靈心嚐試了很多遍,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想要圖便宜,隻會把事情搞得更麻煩,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早點做完了事。


    等嶽靈心下午忙完之後回到房裏,累得直接癱倒在床上。


    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她一骨碌爬起來,發現床上多了一床被子。她四周看看,房間裏沒有別人,又走到門口往外麵望了望,也不見有人的身影。


    是誰把被子放錯了地方嗎?


    李嬤嬤聽說這件事,也覺得奇怪,“之前娘……小姐你發燒的時候,也是有人偷偷地把藥放在門口。奴婢看啊,準是有人看不過去,暗地裏在幫助小姐你呢。”


    可是主仆二人怎麽也想不出來,會是什麽人,又為什麽要做得偷偷摸摸的。


    “算了,小姐,別想這些了,看這個。”李嬤嬤忽然變戲法似的,拿出來一個包子,遞到嶽靈心麵前。


    “這是哪兒來的?不是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了?”嶽靈心驚喜地兩眼放光。


    “你忘了,奴婢在禦膳房也是有人的,讓人偷偷留的。娘娘你趕緊吃吧。”李嬤嬤笑嗬嗬地把包子往嶽靈心唇邊送。


    嶽靈心笑了笑,忽然想起來,“李嬤嬤你應該也沒有吃飯吧?”


    “奴婢剛從禦膳房過來,怎麽會沒吃呢?奴婢在禦膳房吃了一個了,小姐你快把這個吃了,別把身體累垮了。”李嬤嬤依然笑著,表情上看不出一絲破綻。


    但嶽靈心也不是好騙的。她太了解李嬤嬤了,在她沒有吃東西之前,李嬤嬤怎麽舍得自己先吃?就算她真有兩個包子,也會掏心窩一樣地把兩個包子都留給嶽靈心。


    “李嬤嬤,你別騙我了,看你嘴上一點油都沒有,你當我沒吃過禦膳房的包子啊?”嶽靈心嗔道,將手裏的包子掰成兩半,塞了一半到李嬤嬤手裏,然後抱著自己手裏那一半津津有味地啃起來。


    李嬤嬤拿著半個包子,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嶽靈心見狀,差點沒噎著,“李嬤嬤,你哭什麽啊?有東西吃,也不至於這麽感動吧?”說著不禁失笑。


    李嬤嬤低下頭,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硬擠出一個笑容,附和道:“好久沒見小姐吃東西吃得這麽香了。趕緊吃吧,要是被那個芹兒看到了,又該找麻煩了。”


    “你放心吧,李嬤嬤,我剛看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了,應該是去後宮送東西了。不過這個時辰,江玹逸肯定是在安泰殿看書,不見旁人,她去後宮也是碰不到人的。”嶽靈心歪著頭咯咯地笑起來。


    李嬤嬤噗哧笑了一聲,又低下頭,把眼淚咽了回去。


    她的大小姐啊,何時料想過有朝一日會淪落到連吃一個包子都要斤斤計較的地步?


    突然,房門“砰”地關上了。


    有東西從外麵扔了進來。


    ……


    “噔噔噔。”秦海在寢殿門口敲了敲。


    江玹逸放下手裏的書,有些懶散地問:“怎麽了?”


    “皇上,柳將軍之女柳如雲求見。”秦海恭敬答道。


    江玹逸有些意外地目光一閃,望向外麵,天早就黑了下來,夜色籠罩四方,照理來說,一般的姑娘家不會這麽晚出門,更不可能跑到皇宮裏麵來。


    “這個時辰了,她來幹什麽?”


    “那……奴才就告訴她皇上睡下了?”秦海試探著問,言下之意是把柳如雲打發走。


    正要去,江玹逸卻說:“讓她進來吧。”


    秦海回頭看了一眼,江玹逸表情有點疲倦,卻強打起了精神。秦海也不能說什麽,出去把柳如雲請了進來。


    天氣本來就有點涼,柳如雲披了一件淡紅色繡花的鬥篷,襯得陶瓷一般的肌膚更加雪白細膩。


    “臣女柳如雲參見皇上。”柳如雲手放在腰間福身,她手裏拿著一幅卷軸,看樣子應該是為此而來。


    “平身。你這麽晚了來見朕,可是有什麽事?”江玹逸語氣平平地問道。


    柳如雲卻很燦爛地笑起來,奉上手中的卷軸說:“臣女今天在坊間淘到一幅古畫,想到皇上在畫作方麵也有很深的造詣,所以迫不及待就拿過來想向皇上討教幾分,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皇上?”


    江玹逸指了指桌子,示意她把畫放上來。柳如雲自然很高興地把畫軸打開,也絲毫不避嫌地緊挨在江玹逸身邊,將這幅畫指點給他看。


    “賣畫的人說,這是一幅名士古畫,但是臣女也不太懂,怕被坑了,所以……”


    “你也喜歡這種樹?”江玹逸卻好像更對這畫裏麵的東西感興趣。


    柳如雲眨了眨眼,說:“臣妾隻是覺得他畫得好看,上次進宮來的時候,好像在皇上的院子裏看見過一棵很像的,想著也許皇上喜歡,所以就買下來了。”


    他……喜歡?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種樹叫什麽名字。


    但他寢殿門口栽著一棵倒是真的。那是一種常青樹,栽樹的人,是嶽靈心。


    三年前,她親手把樹苗栽了進去,卻又不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麽樹。他也並不太在意她做的事情,所以一直沒有深究。一轉眼三年,這棵樹竟是漸漸挺拔了。隻是今夜的雨,讓那泛紅的葉片掉了一地。


    “臣女聽賣畫的人說,這畫裏麵的樹,叫‘烏心石’,是常青樹的一種,不過它也不是完全不掉葉子,而是葉片逐漸老化、變色,再先後凋落,又發新葉。在我們這邊很不好種,所以很少會見到。”


    “烏心石……‘無心石’……”江玹逸心頭微微一顫,想起了那時,他問她為什麽要種這麽一棵樹在他門前。她笑著說:“因為這棵樹像你啊!”


    因為這棵樹,像他。


    無心,無情,像石頭一樣。


    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看清楚了嗎?卻又為何還要執著下去!


    “皇上?”柳如雲不知江玹逸為何忽然陷入了沉思之中,正試著叫他,外麵秦海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皇上!皇上,不好了!尚衣坊東南角的宮人院失火了!”


    下等奴婢住的宮人院!


    “怎麽會?”江玹逸陡然回過神來,不等秦海回話,他已撇下柳如雲大步走了出去。


    衝天的火光,將漆黑的夜空染成橘黃色一片。


    院子裏亂成一團,宮人們忙著打水滅火。


    地上汙水橫流,煙霧更是嗆得人眼淚直流。


    江玹逸直接衝進滾滾濃煙中,在混亂的人群中四處尋找著。忙亂的宮人們甚至一時沒有將他認出來。他一把揪住從身邊過去的下人,吼道:“人呢?這裏麵的人呢?”


    “人、人……”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六神無主,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江玹逸暴怒的麵容就好像要吃人了似的。


    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萬分混沌和嘈雜中,隱隱約約地傳來。


    “這次真是多虧你及時撞開門,不然我和李嬤嬤還不知道會怎樣。”


    嶽靈心有些驚魂未定,嗓子啞啞地。她就在大院的一個角落裏,和李嬤嬤站在一起。她麵前站著薑凡。


    “娘娘沒事便好。”薑凡微微頷首。


    “我都不是皇後了,你就不要再這麽叫我了,像以前一樣對我就好了。”嶽靈心笑了笑。


    薑凡低下頭。


    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冷清呢!


    嶽靈心心頭想,忍不住打趣說:“我當初真不該把你讓給皇上,本來就是挺孤僻的一孩子,跟著他那樣的人,話也更少了。”


    “屬下的性命是娘娘所救,娘娘吩咐的事情,屬下必會完成。所以,屬下會用這條命,守護皇上至死。”薑凡難得話這麽多,可是嶽靈心卻聽得有點頭大。


    “救你的是我,可惜現在你的主子是皇上,所以,你還是不要跟我有什麽牽扯為好。對了,你怎麽會這麽快就趕過來?”嶽靈心有些不解地問。


    薑凡頓了片刻,“屬下剛好在這附近巡邏,聽到了聲音。”


    “皇上的貼身侍衛統領,跑到下人房附近來巡邏?”這個理由,嶽靈心不信。但是她知道薑凡這個人,既然他找了這麽個借口,那必定是不想說實話,怎麽問他,他也是不會改口的。


    果然,他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算了,反正不管怎麽樣,你救了我這一次,這個恩我記下了。我去看看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趕緊去忙自己的事吧!”嶽靈心說著,轉向失火的房屋。


    薑凡靜靜地看著嶽靈心的背影,聽見旁邊傳來下人們的竊竊私語。


    “我剛才好像看到皇上了。”


    “怎麽可能?我怎麽沒看到!”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就那麽揪著我的領子,問我這裏麵的人還是什麽的……”


    “嗨,你是傻了吧?皇上是什麽身份,區區一個下等奴婢的院子失火了,他會專程跑過來?”


    “說得也是……”


    “好了,別在這兒做夢了,趕緊幫忙去。”


    薑凡轉過頭,說話的人已經沒入了人群中,他再四下尋找,也沒發現江玹逸的身影。


    那人……是真的看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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