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失魂落魄地回到下人房,走到過道的時候就看見碧水蹲在門口熬藥。


    火爐上的藥汁滋滋地冒著熱氣,正是熟悉的草藥味。


    李嬤嬤眼前一亮,疾步走上前,“這是……”


    “李嬤嬤,你到哪兒去了?”碧水擦了擦額頭被熏出來的汗水,露出一個笑容。


    “我不是去找太醫了嗎,可是禦藥房一個人都沒有……”李嬤嬤說到這兒就不禁眼圈泛紅。一想到皇上的決絕,眾人的冷漠,還有她可憐的丫頭就這麽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李嬤嬤就心如刀絞。


    她當真是恨啊!恨當初她為何沒有阻止嶽靈心的一廂情願和義無反顧!她總以為,那麽好的女孩子,任是一個人的心再怎麽像冰山一樣,也該被她焐熱了。但是,她錯不該把江玹逸當成正常人!


    “那你是怎麽把這些藥拿回來的?”碧水疑惑地看著李嬤嬤。


    “我這才回來,哪裏拿了什麽藥?”李嬤嬤更加不明白碧水在說什麽,頓了頓,她趕緊追問,“你這藥是從哪兒來的?”


    “剛才我在屋裏照顧娘娘,看到外麵有個人影,就追出來,然後發現這包草藥就放在門口。我以為是你把藥拿回來,又因為什麽事情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所以……”碧水還未說完,自己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其實她早該想到,如果是李嬤嬤的話,絕對不會一聲招呼不打就消失。在李嬤嬤心裏,還能有什麽事情比嶽靈心更重要?


    那這些藥,會是誰送來的呢?


    隻見李嬤嬤掀開藥壺蓋子,從頭上拔了一支很細的銀簪下來,用袖子擦了擦,伸進藥汁裏麵攪拌了幾下,再取出來。


    銀簪沒有變色。


    李嬤嬤這才鬆了口氣,雖然覺得奇怪,不過也是值得慶幸的事情,無論如何有了這碗藥可以先解了燃眉之急。


    ……


    夜色如墨般濃鬱,疾風卷起行人的衣袍,翩然如深海上的一葉小舟顛簸。


    安泰殿後院那棵常青樹,居然落了一地殘葉。


    薑凡腳步匆忙卻平穩,轉過回廊走來,卻微微一滯。


    前麵那個站在寢殿門口的人,竟也深夜未眠,晚風將他孑然佇立的身影勾勒得有些單薄。


    薑凡已經很久沒看到過穿便服的江玹逸。


    沒有明黃的龍袍相襯,江玹逸平日的威嚴要少了些許,但是天生貴胄的氣度卻讓他仍是看上去不可近親。冰冷的氣場籠罩在他四周,也讓他顯得有些寥落。


    高處不勝寒。


    “回來了?”江玹逸沒有動彈,隻是淡淡地開口問道。


    貼身侍衛消失了,他怎會沒有發現。


    薑凡回過神來,低下頭,“屬下……去巡夜了。”


    江玹逸嘴邊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他忽然問:“你跟了朕多久了。”


    薑凡不明所以地看向江玹逸,“回皇上,差不多有七年了。”


    “七年。”他默念。這個敏感的字眼,讓江玹逸心頭突的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麽。


    難怪啊,難怪。他差點忘了,薑凡與嶽靈心的關係。


    “天開始涼了,平時注意添加衣物,宮人住的屋子,牆壁應該要薄些,晚上睡覺的時候多加床被子,不要著涼。”江玹逸轉身進了寢殿。


    薑凡站在原地怔了良久,想著,皇上口中說的宮人,是他,還是那個人?


    ……


    嶽靈心昏睡了兩天兩夜,終於退燒醒轉過來。


    方太醫說,幸虧嶽靈心自幼習武,身體底子還是有的,隻是這些年太折騰,才會變得現在這麽弱,然後又開了幾副補藥。


    藥材都是方太醫從禦藥房偷偷勻出來的。以嶽靈心現在的身份,根本用不起那些昂貴的藥材。可是方太醫總不忍心見得嶽靈心這麽日複一日地消瘦下去,便冒著風險不時拿點進補的藥材給碧水,再讓碧水轉交到李嬤嬤手中。


    嶽靈心聽李嬤嬤說起這事,不由皺了眉頭,“你以後別跟碧水走得太近。”


    “娘娘……”李嬤嬤有點不太理解嶽靈心的固執,以前嶽靈心絕對不是這麽不近人情的人,哪怕碧水是做過錯事,可也並非是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啊!李嬤嬤平日聽嶽靈心的話,但這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說兩句,“這段時間碧水一直對我們很照顧,奴婢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關心娘娘你……”


    為什麽就不能給她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呢?


    嶽靈心當然知道李嬤嬤想說什麽。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你離她遠點。”


    “誒?”李嬤嬤聽得愣了。


    既然嶽靈心知道碧水是真的對她好,為什麽還非要趕她走呢?


    “你以為我現在不是皇後,這宮裏盯著我的眼睛就會少了嗎?我們初來乍到,與人無爭,為什麽卻有人要針對我們?李嬤嬤你在宮裏這麽久,還不明白這皇宮中的弱肉強食嗎?如今在我身邊的人,隻會更加危險,為什麽要去連累無辜的人。就連李嬤嬤你,平日也要多加小心,知道嗎?”嶽靈心說了這麽多話,不禁咳嗽起來。


    李嬤嬤連忙拍著她的背說:“奴婢明白了。”


    這邊剛說完,芹兒就走了進來,見著嶽靈心和李嬤嬤就開始嚷嚷:“我說怎麽沒見著你們倆呢?既然都醒過來了,還賴在床上幹什麽?還不趕緊去幹活?怎麽,想偷懶啊!”


    “你沒看見我家娘娘還病著嗎?你這人怎麽……”


    “哎喲喂,還會頂嘴了?以前當娘娘指使人慣了,現在還想在我這裏耍威風是吧?我告訴你們,這院子裏不養閑人,不做事的人就不給飯吃!”芹兒抄著手耀武揚威地說。


    這下人房裏的膳食都是管事的分配,芹兒算是個小頭目,說得上幾句話,如果她說不讓吃飯,就肯定是吃不上飯的。


    李嬤嬤一聽就急了,站起來和芹兒理論,“你憑什麽……”


    “李嬤嬤!”嶽靈心趕緊拉住了她,又對芹兒說,“我自己的活兒我一定會做完,犯不著你來提醒。”


    “嗬,都落魄到這個地步了,嘴還挺硬。行,你有誌氣,那我就看看你能橫到幾時。”芹兒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白眼,轉身走了。


    嶽靈心歎了口氣,起身下床來,雖然腿還有點軟,不過勉強能使上勁兒。


    “娘娘……”李嬤嬤還是不放心,小心地攙著。


    “我沒事。”嶽靈心拿開李嬤嬤的手,把外套穿上。天氣越來越涼,這些單薄的衣裳已經不能完全抵禦寒冷。嶽靈心隻能搓了搓手,對李嬤嬤說:“走吧,去幹活。”頓了頓,她好像又想起什麽,“對了,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娘娘,這樣隻會讓我們在這裏更招恨。”


    嶽靈心知道,她們在這裏不受歡迎定然是有原因的。


    這些宮人們,平時都是受夠了上頭的氣,所以被貶過來的人,誰的身份最高誰就最容易受到排擠,現在突然來了個廢後,不得更拉仇恨!現在真是越低調越好。


    還有這堆在後院的衣服,就像是洗不完一樣。


    嶽靈心和李嬤嬤忙了一上午,也隻是洗完了一大半。


    這會兒有四個穿戴整齊的上等丫鬟,衝進了院子裏來,舉著手裏的幾塊兒綢緞叫了起來:“這裏誰是管事的?出來!快給我出來!”


    芹兒聞言,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喲,幾位妹妹這是幹什麽呢?”


    “什麽妹妹?離我遠點!”穿粉色衣服的上等丫鬟一把打掉芹兒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刻意地捂了捂鼻子,好像芹兒身上有什麽怪味兒似的。


    芹兒碰了一鼻子灰,尷尬地賠著笑。這些在各房娘娘宮中做事的人,就算主子再怎麽不受寵,丫鬟們的身份也終究要比在下等房裏的宮人高上一等,這些人都是不好得罪的,何況這還是當紅的祝貴妃身邊的人。所以芹兒盡管受了氣,也隻能憋著,絲毫不見對下人們那樣的趾高氣揚。


    “你看看,你們這都洗的什麽衣服?把我家貴人新做的秋衫都弄壞了,這讓我怎麽跟娘娘交代!”粉衣女子義憤填膺地抖著手裏的布料。


    芹兒把那褂子拿過來一看,果然上麵撕裂了一道大口子,瞬間嚇出一身冷汗,“這……”


    旁邊的小丫鬟拽了拽芹兒的手肘子,用眼神示意她往洗衣服那邊看。


    嶽靈心和李嬤嬤正在旁若無人地漿洗著衣裳。嶽靈心可沒有功夫去管別人的閑事,更沒有時間停下來看鬧劇。


    芹兒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對,是她!前幾天的衣服就是她洗的!”說著芹兒衝過來,一把抓起嶽靈心,愣是將她拖到了粉衣女子麵前。


    “你幹什麽?”嶽靈心推開芹兒,整理了一下被揪亂的衣襟。


    “喲,這不是……皇後娘娘?”粉衣女子打量著穿素布衣裳的嶽靈心,竟然認出她來。


    嶽靈心很不喜歡被人這麽當戲園子裏的猴子看,不由得皺起眉頭,“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你們鬧夠了嗎?鬧夠了,我要回去幹活了。”


    她正要走,粉衣女子卻抓住她的手,冷哼一聲,“怎麽,皇後娘娘不認得奴婢了?奴婢是玉瑤啊,以前在芳陽苑當差的。多虧了皇後娘娘,奴婢可是被趕出了芳陽苑。不過真得謝謝你,奴婢才有機會進了景雲宮。”


    嶽靈心愣了一下,看著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了點印象。


    當初蔣貴人聖寵時,嶽靈心沒少到芳陽苑找茬。俗話說,打狗看主人,既然不能直接找主子的麻煩,當然就隻有拿下人開刀了,所以當時芳陽苑的丫鬟,沒幾個少受嶽靈心整治的。


    這下可是冤家路窄,倒黴了。


    “我不記得了。”嶽靈心甩開粉衣女子的手,轉身走向洗衣盆。


    粉衣女子抄著手,陰陽怪氣地說:“不愧是不可一世的皇後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哎呀,我是不是記錯了,皇上好像已經下旨廢後,堂堂的皇後娘娘,現在隻是一個賤婢!”


    她故意把“賤婢”二字咬得很重。


    嶽靈心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徑直走到洗衣盆前麵坐下開始漿洗衣裳。


    玉瑤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更加惱怒了,環顧四周,發現牆角堆放著一些細碎的沙石。她大步走過去,用手裏的緞子包了一大捧沙石,“嘩”地全倒進了嶽靈心麵前的幾個盛衣服的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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