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城醫科大學。已經,有多久沒有回到這裏過了?


    行車緩緩停駐在了大門前,寬闊的入口在行課日頗為喧嘩,令幾人淹沒在其中而並不至於被察覺得不同。唯一的差異,不過在於不似學生的裝束罷了——反倒是,看起來像與會者們一般。


    一眼察覺到了鳴海晴暉的真由美衝他招了招手,他便先其他人一步下車到了他們身邊。


    “晴暉。”真由美笑著打了個招呼。即便是包裹在厚重的衣物中,真由美仍然散發著壓抑不住的氣質。


    “你們來得好早。”鳴海晴暉招呼過來了三人的注意力。“誒?湊沒來嗎?”


    “你以為哪,今天正常行課啊大哥。”快回應道,“我們仨都是逃課出來的。”


    “等著給你說一聲,不然我們早都進去了!”裏奈也呼應著,“我們都問過啦,這次學術交流會是全開放的,都可以進去旁聽,就不勞煩你費心啦!”


    “全開放?這麽寬鬆的嗎?”


    “嘿,我就知道他肯定還沒問過這事。”裏奈笑嘻嘻地指著鳴海晴暉對快和真由美說道,“叫你們別指望特權階級體諒下層人民了的。”


    “這……”鳴海晴暉尷尬地解釋道:“不是,你看……本來等著見到你們了再跟博士說一聲,也不至於那麽唐突……”


    “拜托呀,大哥,這樣才很唐突好不好。”快連忙追了一句。


    鳴海晴暉隻能撓撓頭。


    “行啦,你們兩個。”真由美笑著帶過兩人將要進去,“說的都不是一個‘唐突’。人家這些學者和會場的組織人員都不是一撥人,委托錯人了還能不自己再想辦法嗎?”


    語罷,臨著離開時轉過了身。“沒事,不用管我們了。”留下一抹微笑。


    鳴海晴暉咬著下嘴唇,目光望向一邊,似乎是要等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後才抬頭。


    “真是,那昨天他幹嘛一口答應下來。”


    聲音越來越遠了。


    “……”


    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一般一轉頭,車裏的人正衝著他招手,示意他快些回去。電動的道閘朝一邊退去,多多少少在湧入的人群中引起了一陣注意。


    “你的,朋友嗎?”


    雷吉諾德博士問著,鳴海晴暉剛剛拉上車門、坐上了後排的座位。


    “……嗯。”


    雷吉諾德博士點點頭,沒多說什麽。


    即使是坐在車裏從限製了的視角向外望去,這裏的一切仍然是極熟悉的。主樓,住宿公寓,還有那些草坪和鑲嵌在它們之間平直或曲折的小路。三年既逝,這裏的一切理當變化了不少,而我也不過是借著這些早已物是人非的殘像寄托一些達不成的情思,徒勞地自我安慰罷了——存在得那麽虛假,相信得那麽真實。


    沿著紅毯踏進主會場,上一次來到這裏時還隻是一個坐在下麵的大學生,因為找不到專一的方向而巡遊穿梭在一個又一個活動之間,而現在卻已經是一個局外人了。於是便不由得會思索:和當初的自己一般這樣做著的人們,又究否能意識得到他們行為的無意義呢?總是,終究會是歸宿到某一個角落中的,又何必過分地漫遊在陽光下?


    “……雷吉諾德博士。”


    “嗯?”


    “這次的活動……是全開放的嗎?”


    雷吉諾德博士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似乎那不是我會關心的問題。“對,麵向所有的學生,還有特邀的一些媒體。”


    朝著這裏掃視一圈,一台台三腳架和肩膀上的攝像機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在此以前,從未關注過。除此以外,那些佩戴著組織方認證的媒體資格證的記者們,手裏拿著裝飾了台或社的標誌的麥克風,同時也快速地在筆記本上策劃著他們將要詢問的問題,


    “晴暉,”雷吉諾德博士說道,“你會在意外界的看法,對嗎?”


    我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我了解你,你還是因為與他人交際的原因而有這樣的掛念。”雷吉諾德站定在了我的麵前,距離最前排的位置不過兩三步。“所以,你一定要找到的,是理解你、支持你的朋友,而不能首先地屈就自己去迎合那些違背你原則的人們——身不在名利場,便要學著摘下麵具,多聽,多看,多體會。”


    “雷吉諾德博士……”


    “去準備一下吧。這場下來,把記好的要點大綱整理給我,我回去過後還要係統地再看一遍。”


    語罷,雷吉諾德博士便入了座。


    一場可以持續一整個上午數個小時的交流會大抵便是這樣的:主持人介紹與會者,簡短的交流內容提要,邀請學者上台作報告——硬核內容,然後是有限時間的提問——對於純乎抱著興趣而不在老鬼們圈子混跡裏的那些旁聽者們而言,這才是重頭戲。


    “馬克斯維爾教授您好。我們都知道深度學習對於當前日益興盛的ai產業而言是一項至關重要的核心技術,而這項技術作為最終成果的應用形式將很有可能直接影響市場供應方生產規模的體量和分工。所以,就這項技術而言,您是希望它未來作為單獨注冊的專利技術以供銷售,還是進一步地研討和交流來普遍提升行業的技術水平呢?”


    馬克斯維爾教授笑了笑,答道:“我明白。壟斷還是共享,這的確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雙方各有利弊:如果市場混亂、資本亂流,一個高素質的壟斷企業將有助於塑造行業內的規範和營造技術應用的體係;而如果市場總體良好,消費者和開發者都保持著一種默契,那麽共享技術也未嚐不會帶來本行業的新一輪發展……但是我想說,作為一個從事研究的學者,我們的任務僅止於此。市場的把控和境況,我們不該過多涉及,而是交予分工到這個領域的人們來完成。”


    我的筆停了下來,點在筆記本上不斷的浸染開墨跡。這個問題,莫名地令我覺得不舒服。


    “克拉倫斯博士,您好,我是《寰宇視野》雜誌的特派記者,這一次負責一檔關於未來就業形勢的專欄報道,很榮幸能夠有機會向您提問。”


    “你好。”克拉倫斯博士笑著點了點頭。


    “眾所周知,機器人正在逐漸地占據目前各行各業中下遊分工的崗位,這導致了大批大批的低端甚至中低端從業人員麵臨著與日俱增的失業壓力。但實際上據我們統計,這種現象並不是在目前這樣一個科技爆炸的時代才發生的,而是自工業化以來、最簡單的能夠提升效率的機器就已經出現了這樣的效能了。而隨著工業化的深入發展,這種趨勢隻是越來越明顯,也不斷地刺激著我們去不斷地朝著一個目前已知的方向,也就是人類從業者的高素質化、創新化和個性化來發展。”


    “是的,你說的很對。”克拉倫斯博士說道,“事實上,這的確和我剛才的報告,有關於人造的體外子宮有關。”


    “但事實上,這才是問題所在。”記者話鋒一轉,接著說道:“我注意到今天參加這場學術研討會的,包括您在內一大批從事生物工程的學者,他們的報告中有關於後代繁殖的話題絕不在少數。雖然我們目前正在沿著人類從業者的高素質化、創新化和個性化的道路來發展,但同時我們也付出了代價:為了培養一個成熟、獨立、理性的勞動力,我們投入的成本,尤其是時間,是以往的成百上千倍;假如我們以同一年齡的古人和今人作對比,沒有獨立經濟地位、依靠社會和家庭供養的今人,思維的發育遠遠不及古人;更甚者是,隨著我們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我們同齡的未來一代還會更加地幼稚、低齡化,情緒對他們的影響還會更大,而我們在以教育為主的一係列投入上還會更加地低效和高損,請問您是否讚同這種看法?”


    會場一片嘩然。


    “嗯……”克拉倫斯博士摸著自己的鄂,思索著。


    “很抱歉提出這樣一個也許令您困惑和費解的問題,”記者接著說道,“但請容許我提出質疑:也許是我們在方向上出現了問題。您對於後代繁育和家庭結構的看法的確非常地啟發我,而我則認為:我們需要用必要的手段來繁育一批占據低端崗位的人群,因為運用技術手段來進行這些人的孵化是完全可行,而且高效的。同樣的,教育,理論主義和應試,這些都以流水線式的運營方式來向我們展現了它們的效率,而它們也正適合被應用於這種批量生產的人群之中,作為更精英的人群的保障和基礎……”


    議論聲越來越大,會場越發地騷動了起來。我注意到,那個年輕的記者,也許還不到我的年紀,他的身邊的人——也許是他在自己雜誌社的同事,正在奮力地將他拉回到座位上。


    “很抱歉,克拉倫斯博士——”他開始呼喊起來,“我以為,對於一個社會,尤其是一個體量龐大的社會而言,階級是一種非常必要的元素。如果是因為頂層設計鼓勵人們去尋求過多的發展機遇而致使一個社會的階級太過流動,那麽不是會造成混亂嗎?——所以,克拉倫斯博士,請問您如何看待國家聯合黨對經濟危機後社會重建提出的一套向全民無差別開放的文化產業市場發展戰略、以您的學者的身份!”


    克拉倫斯博士在臉上抹了一把,理了理自己的領帶,看著那個記者連同他的同事們被一群保安連趕帶拖地驅逐出了會場。


    “好的,克拉倫斯博士的提問環節已經結束。”主持人走上舞台,“在這裏一定要提醒一下大家,注意提問時要切合每一位學者自己的報告內容,以免浪費時間。”


    會場漸漸地開始平息了方才的風潮。


    “好的,那麽下麵有請環城醫科大學名譽教授、從事基因研究三十餘年的資深學者——雷吉諾德博士,為我們帶來下一場報告。”


    熱烈的掌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來不來綠葉樹生活館喝杯咖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SoF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SoF並收藏來不來綠葉樹生活館喝杯咖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