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明白了。”


    掛斷電話,彷徨片刻,我走出了房間。


    客廳裏的擺設已經滿是這個節日的氣息了。走過轉角,那裏擺著一棵塑料的聖誕樹,上麵已經掛上了許多小玩意兒;一串未通電的彩燈正提在裏奈手裏,一圈圈地向上繞著。“噯,晴暉——”裏奈叫了我一聲,“你,正好,幫我理一下那邊那個,好像要垮下去了!”


    “這個?”我指著旁邊鬆垮垮的一串燈。


    裏奈連忙答應道:“噯,對、對,就那個。”


    她將手裏那一端固定在頂上的五芒星上後便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拍拍手,兩隻手掌發出響亮的聲音。“噯,好久沒看到你了。”裏奈招呼著,掛著一臉走到哪裏都不怎麽變化的笑容,“剛幹嘛呐?”


    “啊……”我有些心虛地將揣在褲兜裏的手取出來,手機還握在上麵。“接了個電話。”


    “嗬嗬。”她笑了笑,手伸過矮了我一截的身高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吃薑餅!”


    “……”


    我將腦袋側到一邊看著地麵,撓了撓頭。


    開放式廚房的操作台上聚攏了這套居室中僅有的五個人。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被這團聚的氛圍感染,在這座正值它最寒冷季節的城市中。同樣作為黑森林的探索者,我們尚且還可以心安理得地躲避在這牆壁中、隱匿在城市高樓群的茫茫海洋中,披著一層可以無限地被相互鼓勵、相互原諒的外衣,一同笑著、快樂著,哪怕輝煌的下一秒就是暗淡的,而仍然如履薄冰地感受著這轉瞬間便會煙消雲散的溫存。


    這種矯情的體會,最適不過這樣的場合,對於鳴海晴暉而言,不是嗎?


    我望向了陽台,關上了玻璃門的外麵正靜謐地飄落著大雪。


    “你畫得好醜啊!”裏奈對著正在操作自己薑餅最後一步的湊驚呼了起來,“你美術是體育老師教的嗎?”


    “拜托,不要再消費體育老師啦!體育老師教體育以前也和美術老師一樣是個體麵的理想青年好吧!”快大笑著響應道。


    “你們兩個逼,我不要臉的啊?!”湊怒號起來,“看不就完事了?!”


    “行啦行啦,我來吧。”池田笑著拿過一隻裝好了加過色素的糖霜裱花袋子,減去一個口後加上了裱花嘴,開始在薑餅上繪製了起來。“好啦,怎麽樣?”她舉起了一個穿著紅內褲的小人,小人的表情是那種讓人想痛扁一頓的賤賤的笑。


    “啊!”裏奈尖叫了起來,“它好賤、好可愛啊~”


    說著,裏奈從池田手中接過了那塊薑餅,放到嘴裏咬了一口。


    “我去,這誰烤的啊?”


    還沒吃上兩口,裏奈就表情複雜地看著那塊薑餅,“這是薑餅嗎?這不是石頭嗎?”


    “誒,你這話就說對了。”快一臉嘲諷的笑容,“有的人哪,就是不受打擊、不接受現實——這石頭要掛聖誕樹上,人家聖誕樹還不樂意呢!”


    “去你丫的!愛吃不吃,又沒做給你吃!”湊熊了快一句。


    “喲喲喲,你這玩意兒還能送人?你這玩意兒能丟人吧!”


    裏奈和快都大笑了起來,弄得湊臉一陣紅一陣白。


    “嗯,可以。”


    一邊說著,池田真由美咀嚼著自己剛剛咬下的一塊,手裏缺了一塊的是她自己才畫好的餅幹。“其實,這黃油和紅糖都加得很足啊。”


    真由美笑著,忽然朝著鳴海晴暉喊了一聲:“晴暉,你嚐嚐這個。”


    望著陽台發呆的鳴海晴暉這才轉過頭來,走到了廚房裏。“嗯?你畫的?”


    “怎麽樣?”


    “看著不錯。”


    說罷,鳴海晴暉放到嘴裏咬了一口。“嗯……”


    “味道怎麽樣?”裏奈連忙狡詐地問道。


    “是不是硬得能把牙給磕下來?”快緊接著補了一句。


    鳴海晴暉撓了撓頭,“而且,還很油膩,甜得有點受不了……”


    “哈、哈、哈、哈!”


    兩個人大笑著望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湊。


    “不會啊,我覺得還好。”真由美又啃了一口,上下兩排牙齒咬得咯咯響。“這種餅幹,應該是有點喝的搭配在一起……”


    “你說那種純黑的咖啡?”


    “哎,對!”真由美把剩下的全部放到了嘴裏,一拍手掌。“不那麽酸,但很苦很香的那種。”


    “那還好吧。”鳴海晴暉也跟著一起吃起來,“要是那種的話,也許還真的會很好吃呢。”


    餅幹磨牙聲。


    “噯,池田姐,你什麽時候變成友軍啦?”裏奈嗔怪起來。


    “你懂什麽,大齡文藝青年交流會,醉翁之意不在酒,吃的都是陽春白雪,咱們這種玩不起,就小兩口子過小日子就行了。”快湊到裏奈身邊,雙手搭上了肩膀,自己前胸貼別人後背。


    “去,誰跟你小兩口子,湊不要臉!”裏奈一活動,將他從自己身上抖了下去。“去,倒飲料。”


    “嗻,娘娘!”快笑著走到櫥櫃後麵,“聽到沒,湊?我們家裏奈都說了,你不要臉!”


    湊白了他一眼,拾掇別的去了。


    “……”


    我有些厭倦這些無趣的玩笑,轉而走到客廳的沙發那邊去了。


    並不是不喜歡,卻倏忽地有些排斥。


    避開了正嬉鬧著的幾人,我坐到了沙發上。一轉頭,卻發現真由美跟了過來。我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手伸進褲兜準備掏手機。


    “又玩手機?”真由美笑著望著我,“跟人聊天有那麽難嗎?”


    “……”我茫然地在她和手機之間頻繁地切換著視線,滿是無措感。“那個……”鳴海晴暉終於還是放下了手機,撓了撓頭。“……真由美,你想聽什麽?”


    真由美的視線恍惚了一下。她忽然坐得端正,伸手理了理頭發。“你……不叫我池田了嗎?”


    像是被什麽紮了一下,鳴海晴暉連忙在沙發上挪了挪。“……他們叫你‘池田前輩’,但我……”


    他咽了一口唾沫,“我也這麽叫,不太好吧……”


    真由美笑了起來,放鬆了坐姿。“再給我講講‘蓋亞理論’吧。”


    鳴海晴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你……還有興趣嗎?”


    “老實說,上一次聽你講過一次後,就一直念念不忘……本來一直想再向你多問一些的,卻老是找不到機會。”


    “那……你僅僅是因為好奇‘蓋亞理論’,所以就這樣的嗎?”


    “我隻是覺得……”真由美理著自己的頭發,“一直以來,身邊從來都沒有有這種想法的人。所以聽到你講的時候,感覺像是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就很想去探索它。”


    她忽然望著我的雙眼,“你說的,你的導師,那個老教授,埃瑞克博士?他……你現在還和他聯係嗎?”


    “他……”鳴海晴暉的目光黯淡下去,“那次以後,我就一直再聯係不上他了。”


    “……”


    真由美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問道:“那……你有聽他的課程,或者講座的時候記過的筆記嗎?我,能看看嗎?”


    鳴海晴暉驚覺著抬起頭,“對了,你等一下。”他走到房間裏,從一摞書中找出了一本老舊的筆記本,輕輕地撣了撣,拿出來給了真由美。“這是我聽埃瑞克博士的課時記下的,你看看吧。”


    真由美拿過翻了起來。“哇,很多呢。”


    “你正好提醒了我。”鳴海晴暉坐下在沙發上,“之前才接到雷吉諾德博士的電話,說是在環城醫科大學有一場學術交流會,他本人都要專程趕過來參加。”


    “哦,你現在的導師嗎?”真由美一邊看著鳴海晴暉的筆記,一邊說著。“噯,對了——既然他是埃瑞克博士的朋友,那他一定也知道一些關於蓋亞理論的東西吧?”


    “這……”鳴海晴暉撓了撓頭,“他好像知道,但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


    “為什麽?你們之間都不交流共同話題的嗎?”


    “一周就一次電話,平時也都是用郵件溝通,基本上不會有這些閑聊的東西……”


    “怪不得椎名他們說你的導師是假的。”真由美笑了起來。


    “雷吉諾德博士……很忙吧。”


    “噯,對了。”真由美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那個學術交流會,你也會去參加嗎?”


    “嗯,他就是打電話來通知我去參加的。”


    真由美的眼中忽然迸出了火花,滿是欣喜的亮光。“那,你能帶我一起去嗎?”


    “這……”


    突如其來的請求,鳴海晴暉有些措手不及。


    “你放心,我不跟著你,你隻要帶我進校就可以了。”真由美興奮地說著,“這種學術交流會,一般都會允許旁聽者進入的吧?”


    “這……應該吧?”


    “對,我想去聽!”


    真由美一拍手掌,“真的,我一直都很想去見識一下這種高端的學術活動,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


    “什麽什麽?你們要去哪兒玩?”聽到聲音的裏奈也到了客廳裏,“帶我一個唄!”


    “你別鬧,人家去聽課的。”快扯過裏奈的手,“大人在說話,小孩兒別插嘴。”


    “去!”


    鳴海晴暉猶豫著,遊離的目光幾乎將整個客廳掃了一圈。


    “……我問問雷吉諾德博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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