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月中,入夜的王府籠罩在一片月光之下,花木的影子落在地上十分清晰。


    陸瞻遁著牆腳輕移,不多時就立在了承運殿側牆下。


    遠處梆子聲已經打過兩更,承運殿這邊卻還亮著燈火,偌大殿堂內,晉王依舊衣冠齊整,負著手在殿中踱步。


    幕僚龐昭與杜仲春立在簾下,手上還捧著幾本卷冊。四麵燭光搖曳,如晉王的腳步一樣停不下來。


    「這麽說,皇上是的確在打算立儲的事了。」


    聲音響起的當口,晉王也終於停在簾櫳下,緩慢的聲音透過半個殿宇傳過來。


    「看模樣是的。」留著長須的龐昭道,「昨日下晌,皇上已經著禮部擬旨,要宣漢王八月回京替俞妃賀壽了。此外也還過問了秦王,雖然沒有明確傳他回京,但卻也說到了秦王馬上功夫不錯,前番那回秋狩所獲甚多。


    「在下以為,張如坤張大人的請奏,不但不是捋虎鬚,反而像是中了皇上下懷,說到皇上心坎裏去了。或許,皇上確實是已經有了立儲的心思。」


    晉王在簾下回頭:「可若皇上有此念頭,他又為何非得等到秋狩?難道他是還要在圍場逐鹿一番,憑我們兄弟各人本事定儲位麽?」


    杜仲春凝眉:「皇上英武神勇,年輕時便以驍勇著稱,看重皇子們的文治武功並不稀奇。


    「隻是如此一來,王爺這邊便要吃些虧了。這些年王爺因為韜光養晦,並未曾精於習武,而將精力絕大部分放置於政務與修心養性之上,到時去了圍場,恐怕還需好生籌謀一番才成。」


    「此言差矣。」龐昭望著他,「王爺雖然疏於習武,但咱們世子卻勤勉上進,絕不會輸秦王漢王。皇上原本就器重世子,還曾親自替世子選老師,有個出色的皇孫,對於爭奪儲位可是相當有力的。


    「到時候王爺不能上陣,讓世子代替上場也是十拿九穩!」


    「但世子雖然勤勉聰慧,卻從未上過圍場,沒有經驗,又何來十拿九穩一說?再者,真有那麽十拿九穩,皇上又怎會想到召秦王漢王入京呢?」


    「杜兄莫非是對王爺沒有信心?」


    「當然不是,在下隻是未雨綢繆。不願事到臨頭而功虧一簣。」


    杜仲春反駁了回去。


    龐昭見晉王雙眉緊擰,便也不再言語。


    晉王道:「秦王漢王近況如何?」


    杜仲春道:「秦王這邊尚能知道些消息,譬如秦王妃又懷孕了,秦王隔三差五會在外搜羅新奇玩意兒取悅秦王妃,包括秦王的兩個小郡主也時常在城中露麵,據說長得很是可愛。


    「漢王這邊卻不知為何,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打聽不到,漢王府防衛越來越森嚴,除去漢王主動透露的消息,府內情況外間竟是無人得知。」


    「是麽。」晉王眉頭又皺了皺。


    龐昭道:「漢王年紀不過十九,不想心計卻如此深沉。」


    「倒也不見得是心計深沉。」杜仲春沉吟,「漢王離京不過兩年,離京之前還是個成日與世子在一處玩耍取樂的少年,他不可能突然之間就變得深沉。


    「如果是裝的,那除非是從他出生起就開始裝成這樣。所以在下猜想,漢王應該是有目的地在提防著什麽。」


    燭光那頭的晉王目光微閃,幽聲道:「若是提防本王,可真是冤枉了。」


    龐杜二人轉臉過來:「俞家如今還未翻身,俞妃也降了妃位,漢王謹慎,倒也情有可原。」


    晉王唇角微勾,坐下來,然後道:「多關注關注沈楊兩家,沈家近來可不太平。」


    二人稱是,便在他揮手之下退了出去。


    暗處牆頭上的陸瞻看著大開的窗戶裏,優雅端茶的晉王,咽下的喉頭仿佛裹著一團麻。


    王府裏防衛最森嚴的是府牆下,前院雖然也布滿了不少侍衛,但承運殿因為連接著後院,侍衛反而少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晉王私養著有武士,為了方便進出,特地撤出了部分防衛,加上晉王本身不怎麽習武,固而使得本來就身在王府中的他有可乘之機。


    此刻看去,那道側對著窗戶的身影與他印象中的父親別無二致,雍容華貴,永遠都不急不徐,對待所有人都那麽耐心謙和。


    縱然心裏藏著一萬個疑問,這麽看著,陸瞻也還是覺得他並不陌生。先前晉王與杜龐兩人的對話看著就極為正常,隻不過是東家與幕僚之間正常地商討,或許,就算他的確豢養了武士,也不能證明他對自己的兒子就有謀害之心?


    他抬頭看著天空,月亮沉默地掛在天幕上。


    他的父親是王府的主人,他的肩膀上扛著合府這麽多人的命運,而自己在他們眼裏隻不過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他憑何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訴自己呢?照前世的自己來看,便是告訴他,他也幫不上多少忙不是麽?


    陸瞻伸手撫著後頸,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他有什麽理由要謀害自己。


    他凝眉沉了口氣,準備撐身下地。


    剛起身,卻忽又頓住,目光立時轉正至殿門方向。


    半昏月光下,一人又走向門口,門下頓一頓,就推門入了內。


    王府裏太監都著皂衣,此人明顯一身袍服,絕對不是太監!不但不是太監,甚至他還能認出來,此人正是先前已與龐昭離去了的杜仲春。


    陸瞻按下所有心思,迅速潛伏回原處。


    「王爺。」杜仲春躬身回到了晉王麵前。


    支額養神的晉王睜開眼:「漢王的異常,是從何時開始?」


    「應該是從出京之後就開始了。王爺,當初漢王之國,是俞妃主動向皇上提出來的,在下擔心,漢王這邊是不是早就有著什麽籌謀,在下總覺得俞家這次栽在宋湘和世子手上,老實得有點過份。俞妃居然也沒有任何動作,這次秋狩倘若秦王漢王真的回來,隻怕會不太平,王爺還需早做籌謀才是。」


    晉王把手放下來,默吟片刻,說道:「你提醒得很對。皇上這邊是該留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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