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退去後,陸瞻靠入椅背,隻覺掌心還有些發麻。


    他搓了搓手心,把蘇慕又喚了進來:「早前被替換掉的那批侍衛,你挨個地去查查,看看他們當中是否有人不妥?」


    蘇慕也下去了。


    陸瞻停止了搓手,像座石雕一樣坐在案後,沒了生氣。


    ……


    宋湘送走陸瞻後,第一時間就把宋濂抓到,問明了沈鈿頭上那枝珠花的來歷。宋濂一開始抵死不說,後來屁股上挨了幾板子,連梨花都看不過眼,伸爪子來撓他了,他這才把陸瞻給了他錢的事情招了出來。


    「你居然亂接別人的錢?!」好麽,這下可又多挨了幾板子。


    其實也不疼,還沒有他額頭上被石子蹦得疼呢。


    不過他要是不說疼,少不得這火氣還消不了,於是拚命擠出了兩滴眼淚,這才使得宋湘把雞毛撣子扔了,推著他去店堂上藥,然後移交給了鄭容。


    不用說,又是一頓揍……


    接下來整個下晌沒有陸瞻的消息,宋湘猜想也不會有那麽快,但心思卻閑不下來。


    陸瞻來這一趟,話說得匆匆忙忙的,臨走前關於張如坤請奏立儲這事她都沒來得及細問。


    關於皇帝有意向立晉王為太子的傳言這兩日仍在官戶之間傳播,但聽陸瞻的意思,晉王一則沒有與張如坤通氣,二則張如坤如此,晉王也沒有著急,雖說印象中的晉王的確穩重,總歸這份從容還是有點過了火。


    要不然就是他有動作,但瞞著陸瞻。可陸瞻是他的親兒子,是他的繼承人,他瞞著作甚?


    宋湘隻覺得跟王妃這麽一番接觸下來,對晉王府已經完全不能以從前那般散漫的態度去看待了。


    陸瞻墜馬一事目前仍然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他確實事出意外,但當晉王妃也有了懷疑的時候,那這可能性就很小了。


    已經排除的秦王漢王和陸曜陸昀,都是最有可能辦成這件事的,陸昀既然已被排除,那麽陸曜的嫌疑就很大了。不然的話,還能有誰具備這些條件呢?陸瞻當時並未入朝,是不可能會有仇家故意針對他的。


    說到這裏,先前她竟忘了問陸瞻,晉王對此事態度如何?按理說王妃都在懷疑,不可能晉王不懷疑。


    而就算晉王沒顧上懷疑,王妃必然也該提醒他才是。那不管怎麽說,晉王都應該把此事嚴查一番才是正理,可是自始自終,晉王似乎都沒有太把這事放在心上?


    「發什麽愣呢?」鄭容收拾完宋濂進來洗手,出聲打斷了她。


    宋湘一肚子話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想到晉王妃在與她交談時充滿了對陸瞻的擔心,沒有理由她不會把這個告訴陸瞻的親爹。


    而晉王沒有反應,那便要麽是王妃壓根沒說,要麽是說過了晉王沒放在心上。可是不管哪種,晉王的表現都不像是個父親該有的反應。


    果然陸瞻說的沒錯,晉王有些奇怪。


    仔細想想,前世的晉王的動作的確要出挑很多,至少若不是他,她和陸瞻是走不到賜婚那地步的。


    但至今為止,陸瞻與自己往來這麽久,他似乎都無動於衷,他是突然不記得與她父親曾有交情了?


    「還在愣呢?」


    洗完手的鄭容走回來又戳了她一下。


    宋湘攥手道:「您說,這世上的父母親,可有衝著自己親生兒女下手的?」


    說出這話來,她是不太有底氣的。


    晉王屢屢表現異常,再加上王妃那句從身邊人查起,這便使她不自覺地也想到了晉王這個爹。


    要說在陸瞻的馬上做手腳,晉王是完全有條件的。首先他在宮中幾乎出入自由,且幹清宮不少人都很賣他的麵子,再加上他身為王府的一家之主,要想從陸瞻身邊人處套到點消息可謂不用費什麽力氣,那麽他遣人去暗算陸瞻沒什麽做不到的。


    但他再怎麽有條件,他也不能夠這麽做啊!


    陸瞻可是他的親兒子,他妨礙了他什麽?怎麽就到了要暗中沖自己兒子下手的地步呢?


    「虎毒不食子,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捨得下手?又不是瘋了!」


    鄭容也像看瘋子似的目光看向宋湘,「你想想我,會突然之間想沖你們下手嗎?」


    宋湘的猜疑一下子就被擊垮了。


    她自是萬萬,也是絕對不會相信母親會害她的。


    同理,晉王又怎麽會害陸瞻呢?他們宗室之中,對子嗣是猶為重視的。晉王得多想不開,得去害死自己的兒子?尤其這個兒子還是皇帝重視栽培過,他自己的王妃也視如親生,倘若要殺他,當初又何必花那麽多精力栽培他?


    「別瞎想了。」鄭容道,「不過要像濂哥兒這麽著的,那我在被他氣死之前先剮了他的皮也是有可能的!」


    說完她掀簾出門。


    宋湘目光追隨著她直到出去,才收回目光。


    ……


    一旦心裏有了猜疑的種子,萬事萬物落在眼裏都有了變化。


    傍晚陸昀來尋陸瞻練武,陸瞻陪他走了幾招,看到一副想提防他,卻又還是要親近他的陸昀,他驀然也覺得沒那麽可憎起來。


    倘若在馬上做手腳的人是他的父親,那麽陸昀這個異母哥哥下巴豆粉陷害他,這種事又算得了什麽呢?


    蘇慕把對替換掉的那批侍衛的審查結果拿回來後,他逐一看完,目光又黯了幾分。


    所查的十來個侍衛經過複查,還是沒有與墜馬一案相關的痕跡,這麽一來,嫌疑豈非隻指向一個人了麽?


    他手心又開始潮濕,窗外夜色深沉,像一塊巨大的磐石壓在他心頭。


    重華去了已有大半日,他知道不會有這麽快傳消息回來,但這半日的時間卻變得無比漫長。


    一陣風颳過窗楞,窗門拍打在窗台上,又彈開兩下,案上琉璃展中的燭光也跳躍了起來。


    四麵空氣也變得一片死寂,像極了前世殺手露麵之前的山埡。


    「你先出去。」


    他忽而揮揮手。


    等蘇慕一走,他沉沉吸了口氣進胸膛,站起來,走到後窗之下,然後翻窗越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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