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合上老太太的信,把這個喜事兒告訴了碧柳和碧絲。出來這些日子,她們也很想家,想自己的父母,想從前一起當差的姐妹。


    老太太信上的內容,同時了如指掌的還有皇帝。


    這座皇城之內,每一個角樓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包括,榮演親自去太後跟前求旨意成親。


    這旨意求的是薑采,而太後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此時,太後的慈安殿內,皇帝與太後母子二人相對而坐。


    “皇帝如今身子大好了,不要每天都躲在後麵看戲,該出場的時候要積極主動些。”太後開門見山,目光炯炯看著皇帝。


    皇帝扯扯嘴角,“兒子不是想著粉墨登台,準備準備。”


    “你還準備什麽,你那萬年不開竅的侄兒都求到我這了。可憐這孩子一片赤誠。”太後端起手邊的茶碗,送到嘴邊,剛想喝一口卻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隨手放下,又道,“前兒才許給了汶哥兒,燒了庚帖;今兒演哥兒又來求。我瞧著這丫頭與她娘比不逞多讓。”


    皇帝的臉色有些忽閃,很顯然,提到薑采的娘,他心中仍是介懷的。


    太後卻並不覺得這是什麽不能提的話題,事情擺在那是事實,你必須要麵對。“你既封她為郡主,對她的未來總是有所打算的。不若今日就和我拖個底兒,我也好給演哥兒回個準信。”


    皇帝不急著回答母親的話,反而問道,“母後覺得,他們兩個可還般配?”


    “皇帝如今是越發的狡猾了。”太後舉杯抿了一口茶,也不回答皇帝的話。


    母子二人各揣心思,又互不挑明。這接下來,就看兩個人誰能耐得住。皇帝也端起茶品了起來,不時評論一番,茶葉如何、這泡茶的水如何、這手藝又如何。東拉西扯,聊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


    皇太後最後有些繃不住了,“少東拉西扯的,到底怎麽著,你給我拖個底兒。”


    太後將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放,端正了身子瞪著皇帝。


    皇帝笑的見牙不見眼,對自己贏了太後這場表示很滿意。“朕也著實沒想好。她到底是離兒的骨肉。”


    “太子妃也是,你將她據在了身邊給你做兒媳婦。如今,你可沒有兒子可配給這新郡主。老二……狼子野心,老四太小……”太後說話毫不避諱,語氣裏就透著對二皇子的厭惡。


    說到這,忽然想通了什麽。眼睛漸漸瞪大,補充道,“難道你就是怕老二狼子野心?”說著,又沉思片刻,“不對,那薑家還有個嫡出的四姑娘呢。”


    太後是個直心眼,但畢竟是上屆宮鬥冠軍,笨是不笨的。


    皇帝覺得,他娘是猜透他一部分心思的。但是另一大部分,沒有。他也不想讓她知道,便故意打了馬虎眼。“那四姑娘的外祖家可不及二姑娘。她有入內閣的舅舅。”


    “這閨女,背後勢力確實……她嫁給誰,都能替誰奪了這天下。皇帝一日不立儲君,這閨女就一日沒的夫婿。”太後娘娘歎了一口氣,畢竟她也是個女人。


    並且,關於薑采命裏的傳聞她是聽過的。她覺得,梁離和薑采這兩母女,就是來改變她大齊運數的。


    原來她覺得梁離必定禍國殃民,不敢讓她入宮。可偏偏是她沒入宮,讓皇帝有了心病,多年懶政。如今,她也不敢說,這薑采是該納入皇室還是該遠嫁才對。


    後宮不幹朝政,立儲君的事情,太後沒有繼續深說。


    但是太後心裏一直是很欣賞榮演的,也信任她的人品。太後也知道,皇帝將親衛交給他,自然也是信任他的。但祁王府若真同英國府結了親,這大齊便再沒有製衡他兩家勢力的力量了。


    總是得讓他們對立,才能保持著平穩的。


    榮演與薑采恐怕是此生無緣了。


    皇帝走後,太後仍然唉聲歎氣的好半天。可惜了薑采和榮演這對璧人。


    榮演在受相思之苦的時候,薑采是渾然不知的。


    她鬼門關上走了這遭後,與男女情事之上忽然看開了許多。從前,是會擔心自己此生婚配之事的。如今,卻好像全然不在乎了。


    八卦天王碧柳聽說榮演去皇太後處求了親,忙巴巴的跑回來告訴薑采。末了,還加了一番自己的感悟。“世子真是天上地下難尋的癡心人,對姑娘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真真是姑娘的良配。”


    配了,就是把天下拱手給了祁王府。薑采垂了眼眸,沒反駁碧柳,也沒訓斥她太八卦。而是真的不想理睬這個話題。


    碧絲看薑采態度冷漠,在一旁偷偷推了推碧柳。“你鎮日裏,就知道胡說。如今姑娘是郡主了,名義上和世子爺是兄妹的。”


    兄妹禁忌戀,太刺激了。碧柳笑臉一紅,仍然興致勃勃。


    這算哪門子的兄妹,榮演真正的妹妹是安慶郡主。


    “那姑娘和廣安王也成了兄妹。”碧柳扶額,忽然覺得事情比話本子還複雜。


    薑采點頭,“可不,名義上,大家都成了兄弟姐妹。”


    皇帝封她為郡主,八成是要她扶貧的。是扶大齊國內,還是邊境小國,就不可知了。


    薑采現在能做的,就是舒舒服服的在這皇宮裏混日子。過一天是一天,誰知道哪天她就被發配出去了呢。


    ……


    打定主意要好好過日子以後,薑采便每天早上去薑華處報道,和姐姐閑話家常。盡可能的多嚐嚐宮裏的好吃的,盡可能的多逛一逛皇宮,把每一處角落的景致都看個細致。


    東家請人唱戲,她去湊熱鬧,西家宴請賓客,她去蹭吃喝。一副毫無心機,又貪吃貪玩的樣子,卻意外的獲得了後宮眾人的好感。


    半個月下去,除了虞美人,幾乎所有的人都和薑采熟絡了起來。


    直到公主大婚那日,薑采已經被塞進了娘家的送親隊伍。


    回到英國府,將這一切告訴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撫掌大笑。“你父親和你母親性子都悶的很,偏你似個猴。”


    一旁田媽媽湊趣,“姑娘從前,也是很悶的很。”


    “看來,宮裏眾位都待你不錯。也都想的明白,你於她們沒什麽威脅。”老太太拉著薑采的手,看著她圓潤起來的臉頰。“那外頭覺得你有威脅的,也夠不著你。”


    大家敢潑英國公女兒的髒水,但沒人敢潑皇帝親封郡主的髒水。


    老太太覺得,其實皇帝多半是在保護薑采。


    薑采回來觀禮,但卻沒見到新嫂子國氏。大哥和二哥也都因為新婚忙碌,未和她多說兩句話。


    出宮的時候,皇帝特意囑咐過,薑采要早些回宮。她沒有得到在英國府留宿的機會。


    在隨行內侍催了三次後,才不依不舍的和老太太告了別。


    婚禮多半都是要在晚上舉行的,薑采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沉了下來。她本也感到了疲倦,是想要上了馬車小睡一段的。可剛一登上車,便見一人,一襲黑衣,胸前沾滿血跡,外靠在車內。


    她剛要驚呼,卻被那人一把拉過捂住了口鼻。


    “是我……”那人氣息不穩,聲音很低的在薑采耳邊說道。“我是榮汶,我把手放開,你莫要驚叫。”


    薑采驚魂未定,連忙點頭。


    榮汶見她點頭,便將手鬆開。


    薑采一得自由,忙躲到一旁,定睛去看,果然是榮汶。


    他穿了一身夜行服,胸口似是中了箭,箭柄已被折斷,胸膛內留下了箭頭,鮮血正順著傷口外湧。他臉色蒼白,雙唇幹裂毫無血色,一雙眼睛也似無力般半睜著,借著車窗處透進的微弱光亮看著薑采。


    薑采倒抽一口涼氣,剛要說話,便聽碧柳在外問道,“郡主,天色已暗,車內要不要點一盞琉璃燈?”


    “不用!”薑采看見一隻手要來抓門簾,忙一手按住。“我正好乏了,小睡片刻,若有光亮反倒不妥。”


    碧柳見薑采死死抓住門簾,頗覺奇怪。又試探問道,“那姑娘可還有什麽其他吩咐?”


    “馬車不用行使的太急,我想要多睡一會。”薑采半蹲在門口,抓著門簾,身體有些酸痛。


    碧柳得令,便吩咐了拉車的馬夫。本想透過門簾向裏瞧瞧,奈何薑采一直抓的很緊。她覺得,車內一定是有什麽人,姑娘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一路,她得替姑娘想個法子。


    馬車緩緩啟動,薑采坐到榮汶身邊。壓低聲音,“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的馬車?”


    問的竟然不是他為什麽受傷?


    榮汶覺得心裏似乎有些不太舒坦,但還是一五一十答道,“這是禦製的馬車,上有皇家標誌。今日英國府大慶,你必定是要來觀禮的。與其他禦製馬車相比,這輛更新,應該是給你這個新受封不久的新郡主備的。”


    受傷情況下還這麽心思縝密,真不是個簡單人。薑采頗有幾分讚賞,“我拖延了時間讓馬車開的慢些,到皇宮之前,你想辦法離開吧。”


    薑采語氣很平和,榮汶意外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薑采,又指指自己胸前還在流血的傷口。“我受傷了……”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最後半句話,他沒說出口,畢竟他和薑采還沒有那麽熟絡。


    但是,話說回來,他們曾經可是差了一步就成親的人。薑采未免有點太冷血了。


    榮汶有點懷疑,上次受傷救他的是不是真的是薑采。


    薑采微微蹙了眉,“我知道你受傷了。但你穿著一身夜行衣,顯然是想要隱藏身份。我要回的是皇宮,藏不住你。”


    榮汶凝眉,她說的確實是實話,可他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從前薑采不知他身份尚且冒著風險救他,且不圖回報。如今明明兩個人是相識的,她卻不肯為自己冒一點風險。


    看來,她當時隻是古道熱腸救了人,而如今不救他,是因為與他沒什麽交情,又想要保全自己。


    真理智,也真冷漠。


    薑采不知道榮汶的內心活動,看他愣神看著自己,也靜靜等著他回話。


    “這車把你送到朝陽門的時候,你便需要換乘軟轎。到時候,這車要送回車馬司。我會在折返車馬司的時候,想辦法脫身。”榮汶歎了一口氣,氣息很是微弱的說道。


    這樣,就多半和自己沒什麽太大幹係了。就算有,畢竟他們是熟人,他受傷了,乘坐一下薑采的馬車,也不算罪過,連累不到她。


    薑采哦了一聲,見榮汶臉色越發蒼白,仰靠在馬車上又顛簸的十分厲害。於是便扶著他側過身,讓他將腿抬起放在座位上,與自己背靠背坐著。“你靠著我吧,這樣能少些顛簸。”


    榮汶想要拒絕,但並沒有力氣,隻能依言靠在薑采身上。


    想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問她,“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受傷嗎?”


    “不好奇。”薑采回答的斬釘截鐵。


    “可你到底是救了我,若是日後被查問……”


    不等榮汶說完,薑采便打斷了他。“如果有人查問我,我會據實相告的。我什麽也不知道,不知道你為何受傷,逃走又去了哪兒。”


    “但你會說,確實和我共乘一車進了宮。”榮汶靠著薑采,覺得身體越發沒了力氣。


    “嗯。”薑采很實誠的點頭,“你我原是有過婚約的,因為庚帖被毀而被迫取消,終究是兩個有交情的人。我載了你一程,並不算逾矩吧。”


    如果不管他才是沒人性。管他,但隻管他這個程度,沒人能說她什麽。


    榮汶明白薑采話中的意思,隻覺得心裏剛才那股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嚴重了。他輕歎了一口氣,“上次在廣濟寺,你救了我……我一直很感激……”


    薑采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她原以為,榮汶是不知道的。因為京城上下都在說,是錦鄉侯府的三姑娘救了榮汶。兩個人日久生情……


    原來,他是知道真相的。這家夥,心機真重。


    和心機重的人,還是少說話為妙。薑采避開了他的話題,“你別說話了,留點力氣,一會逃跑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貴府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莊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莊唯並收藏貴府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