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演自薑采處離開後,徑直往書房走去。一推門,便見一紫衣少年,負手站在書架前,仰頭在書架上尋找什麽。


    聽的後麵有響動,轉過身來,光線打在臉上,更顯幾分俊朗。他往前迎著榮演走過去。“你是不是陪薑姑娘陪得太久了?”


    語氣中頗有戲謔之意。


    榮演命人將門關嚴,顧自在紫檀木大桌案旁邊坐下,“原本想多坐一會,又怕你等的太著急。”


    梁奕與榮演隔桌而坐,“我拿來的東西,可真夠治罪寧遠侯了。你遲遲未動,還有什麽別的想法嗎?”


    榮演往身後的椅背靠過去,“瞧著,我不像你的上官,反而是你的下屬。”


    梁奕橫他一眼,態度隨意。“我們不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嗎?你給我銀子,我替你辦事。”


    “你我是效忠朝廷。”榮演糾正他。


    “你知道我沒那麽忠君愛國,不過是覺得這差事刺激罷了。”梁奕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看著榮演。


    榮演知道他雖看似放蕩不羈,內心裏卻極有正義感的。將忠君愛國放在嘴上的人,也未必都真如他們所言。比如如今被牽連出來的鎮北王和平西王。“你現在頗有私心,為何盯著寧遠侯不放。”


    “他調戲我表妹。”梁奕說的極其輕鬆。


    榮演眉心一跳,看向梁奕的目光沉了沉。“他調戲薑姑娘?”


    聽說也讓安慶郡主有了身孕。梁奕以為,榮演一瞬間的不高興,是因為安慶郡主。他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我想以公謀私不行嗎?”


    “行!”榮演回答很幹脆,“不過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他是引出鎮北王和平西王的誘餌。如今英國公隱忍不發,為的是一舉殲滅這兩個不安分的老家夥。倘或我們打草驚蛇,可對不住薑家受的委屈。”


    “委屈嗎?”梁奕挑挑眉,“聖上治他罪是假,抄他家卻是真吧。這些年英國公卻也是以公謀私,的了不少好處。還有其夫人秦氏串聯外邦,走私情報,也都屬實。單單這一個罪名,便夠他株連九族了。”


    “這也是個定時火藥,約束英國公日後為了項上人頭,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榮演道,“眼下得不到聖命,我們都不可輕舉妄動。寧遠侯已是強弩之末,你莫要心急。”


    梁奕有些不甘心的點點頭。又問道,“采姐兒在這可住的習慣?”


    “表妹而已,做什麽這般關心?”榮演反問,似是挪揄,又似追問。


    “你又為何關心緣由?”梁奕直接反問,頗為犀利。


    榮演笑著搖搖頭,這心事基本寫在臉上了,免不得苦笑。“很好。她適應能力極強,知道此處安全,也不憂心。日日吃的香,睡的好,不到日曬三竿不起床。閑著時院子裏逛逛,忙著時便拉著小丫頭們下棋。並不追問自家府上的太多事。大有既來之則安之的隨行心裏。”


    梁奕笑著搖搖頭。“我倒希望她能一直這麽閑散開心。”


    ……


    英國府如今已沒了早前盛況,家裏幾乎被洗孔。老太太到底是皇帝的姑母,到底留些情麵。雖是庫裏已被查抄空了,表麵卻仍留著貴重家具擺件,好歹給英國府留了個空殼子。


    突遭巨變,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一病不起,臥倒在了床榻上。戴罪的秦氏,日日在身邊小心伺候湯藥。


    可老太太瞧見她便覺得心氣鬱結,病不見好,反倒加重了。英國公索性讓秦氏哪兒涼快哪兒呆著,自己披甲上陣。看房子,試湯藥,日夜不合眼的在老太太跟前照顧。


    知道老太太最放心不下薑采,便每日都要拎出哪個沒了祖母守孝不嫁的孩子,最後多麽可憐的典型事例來激勵老太太。


    老太太聽的心驚肉跳,連連灌了幾碗藥,人也漸漸精神起來。


    一日睡醒後,便問,“采姐兒呢?”


    “還在她外祖母家裏頭住著呢,一家人都待她極好的。母親放心吧。”英國公這善意的謊言,說的很圓。


    老太太點點頭,就著英國公的手用了一碗糯米羹。自覺精神好了不少,又道,“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大的變故。可憐她小小年紀,頻頻遭受打擊。和奕哥兒的婚事,若能訂就定下吧。到底是自家外孫女,梁家也是厚道人家,必不會見咱們如今落難了就疏遠。”


    “……”英國公對此持保留意見。他是見過梁大舅的,兩家的關係並沒有想象的那麽樂觀。


    老太太見他不說話,有些急了,“怎麽,皇帝現在都允許咱們家辦喜事兒了?!”


    英國公瞞住了老太太大部分事實,她並不知道自己家裏到底出了多大的事兒。別說是辦喜事,人都能安然無恙的活著,有賴於英國公為皇帝出生入死,掌管了秘密差事。被抄家,其實是早晚的事,如今還算留了些體麵。起碼沒有殃及子女。


    英國公沉思了片刻,將手裏頭老太太用過的空碗遞給一旁的丫頭。又命隔開了閑雜人等,隻留了常在身邊伺候的田媽媽。開口道,“兒子給采姐兒尋了一門更好的親事。”


    “……”老太太又覺得有些頭疼,氣若遊絲哼哼道,“你……你……越發的有主意了……”


    英國公做惶恐狀,“兒子隻是私下裏有這樣的想法,沒得母親的允許,自不敢私自做主的。”


    老太太這才心下稍安,吐了一口氣。


    英國公又道,“如今咱們家這樣的光景,卻是因為朝局動蕩。二則也是因奪嫡之爭日趨激烈。兒子以為,此刻能保住咱們全府的,惟有聖上自信人的祁王。”


    “祁王府?據我所知,他們家沒有適齡的男孩子。你要將采姐兒許給誰?”老太太皺著眉,覺得氣又有點開始不順了。


    英國公有些為難,“是世子。”


    “咳咳咳……”老太太劇烈咳嗽起來,費盡力氣伸手在英國公身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那祁王世子如今多大年紀了?足足比采姐兒大了十歲。他這把年紀仍不成親,闔京城上下誰不知是因惦記那顧家姑娘。如今那顧家的姑娘沒了,他心裏頭更是抹不去對她的念想了。你叫采姐兒嫁過去做什麽?”


    英國公很是慚愧的低著頭,“祁王世子人品端方……”


    “你給我閉嘴!若不想我死,趁早消了這念頭。”老太太氣的隻出氣不進氣。


    英國公見母親懂了怒,又在病中,便不敢再說話。忙在一旁替老太太順氣,一句不敢再說。


    老太太經過這一氣,病又重了幾分。


    三太太和四太太輪番上陣,徹夜伺候,仍不見有起色。


    四太太連續作戰三天兩夜之後,實在扛不住,給了偷奸耍滑的四太太寫顏色看,成功的讓她上前替換了自己。


    回到家,便一頭栽到在床上,睡了個昏天暗地。


    三老爺瞧見媳婦明顯憔悴,瘦了兩圈,心裏頭也是疼惜的。吩咐廚房做些滋補的吃食,恰巧三太太剛剛睡醒,聽到了,心裏頭一暖。又忙阻攔,“我不打緊,隨意吃些便是了。如今咱們府上不必從前,沒的鋪張浪費的道理。”


    三老爺見妻子這般,更覺愧疚。走到床邊,扶著她坐起來。“難為你,跟了我便一直操心,如今家中還突遭變故,要同我一塊過苦日子。”


    三太太眼眶微紅,“當時嫁給老爺也不是為了享受富貴,如今也不覺清苦。再者孩子們也都大了,還有什麽可操心的。”


    三老爺見妻子這般體貼,越發摟緊了她。“咱們府上富貴太久了,如今這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富貴鄉裏多敗兒,如今要從頭開始了,他們兄弟也必定會齊心協力,少些算計了。”


    三太太有些羞愧的低了頭,從前她也是和大房藏著心眼,爭了許久管家權的。如今秦氏犯了罪,眼瞅著就要被英國公用一紙休書打發了。四太太情緒幾近崩潰,鎮日惶恐,全沒了爭權奪利的心思。老太太又病著,府裏大大小小的鑰匙和對牌都到了三太太手裏。管家權是到了她的手裏,可就剩下一個空殼子的家,有什麽意思呢。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三老爺似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到底有著百年基業,聖上也非無情。咱們府上,到底是有根基的。越是這時候,卻是考驗人的管家能力呢。”


    “若有起負的那一天,仍還是得大房管著。柏哥兒早晚要娶媳婦兒的。”三太太有些悵然若失。


    妻子到底還是有點小家子氣的,三老爺卻也不惱,仍舊循循善誘。“到那時候再說那時候的事情,母親是個明白人。你如今的辛勞她都會看在眼裏,斷不會委屈了你。柏哥兒也是個懂事的,如何會虧待咱們三房。眼下隻有齊心協力將這府上諸事處理好了才是要緊,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三太太點了點頭,危難關頭,似乎也不能太自私了。


    薑棟秉持了父親的敦厚人品,此刻想著的也是與兄弟們一起齊心協力,讓英國公府不要就此衰敗下去。


    他尋了幾次薑柏,都未尋到人影。少不得繞道去看了看薑楓。


    卻見薑楓將自己悶在屋裏,由著兩個美貌婢女伺候喝酒,一屋子靡靡之色。


    薑棟瞧見了難免生氣,可畢竟隔著一層血脈不好直接教訓。隻得嗬斥著兩個婢女,要她們退到一邊去。


    喝的醉眼朦朧的薑楓抬眼看向堂哥,微微有些不悅,“二哥這是做什麽?”


    薑棟上前拉起薑楓,自斟了一碗茶遞給他。“你這是做什麽,青天白日的怎麽飲酒作樂。”


    薑楓推開薑棟的手,不去接茶。“怎麽?難道我這會兒要去學裏,被人笑話嗎?不能讀書,又不能出門,在家裏不喝酒還做什麽?”


    “你……”薑棟被薑楓氣的不輕,恨不能給他一巴掌。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嫡親弟弟,也隻能按壓脾氣。“不去學裏,也可以自己在家讀書。你這樣放縱自己成何體統。”


    “你說的輕鬆。父親被罷了官,母親犯了重罪,姐姐又下落不明,你教我有什麽心思讀書!”薑楓似是將積攢已久的不痛快,一吐而淨。


    薑棟有些同情他,雖然秦氏咎由自取,可到底做錯事的不是薑楓。他是有些拎不清而已。眼下勸他,似乎他也是聽不下去的。便問道,“這些日子可看見大哥了?”


    薑楓冷笑,“大哥素來與我不親近的,我如何見過他。你若尋大哥,自別處去尋,莫來我這裏。”


    薑棟皺了皺眉,想要說些什麽,終究隻能歎了一口氣。正要走,卻又被薑楓拉住。“二哥去哪兒?”


    “家去。”薑棟口氣有些冷。


    “你不去尋大哥?”薑楓挑眉。


    “他的親兄弟尚且不著急呢,我急什麽!”薑棟手腕一轉,擺脫了薑楓的拉拽。


    薑楓略顯慚愧,“大哥素不喜我,眼下也不會願意我參合府裏的事。原本有今日,皆因我生母……你要我如何麵對大哥?”


    “你是你,大伯母是大伯母。”薑棟口氣軟了下來。“你若覺得心中愧疚,便更應該打起精神來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薑楓道,“盛極一時的英國府,最終也不過如此……就算我入了仕途又能如何?倒不如拖生個女子輕鬆。”


    薑棟頗為無奈,又聽薑楓道,“且若生的好看些,命運也自好些。便如我那二姐一般,家中這般,她卻顧自住在祁王府享福。昨日裏,我聽父親與大哥商量,要將她嫁去祁王府呢。”


    “什麽?”薑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把薑采嫁到祁王府?


    誰都知道,祁王最受聖上倚重,若能同祁王府聯姻,自可保住英國府。大伯和大哥,真的會為了利益,將采姐兒嫁去祁王府嗎?


    薑棟覺的,英國公和薑柏在自己心中高潔的形象,在一點一點坍塌。他奮力補救了,“你莫要胡說了,采兒如今在外祖家,如何會去祁王府。這於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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