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傳話的小丫頭一走,薑采心裏頭便一陣鬱憤。這秦妙音還真是陰魂不散,兩世都與她這般沒完沒了的糾纏。


    若雲不知薑采心中所想,見她神色有些懨懨的,便私以為是不喜見客。便勸道,“天氣這般好,姑娘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沒的總悶在屋子裏,反沒了精神。”


    這幾日相處下來,若雲為人忠厚體貼,穩妥持重更在碧絲之上,很是得薑采的喜歡。見她這般勸自己,薑采便點了點頭,“隻是許久未見這位秦家姑娘,忽而聽聞她要見我,頗覺意外罷了。”


    若雲聽薑采的口氣,似是不大喜歡這位秦家姑娘。素日裏秦妙音來府上走動頗多,很能討主子們喜歡。可對她們這些下人,卻不大客氣。有些表裏不一。


    薑采看起來有些冷淡,不大巴結主子們,對她們這些伺候的人卻很是寬宥,必是心地極好的。這般推測下來,兩人必定不是一類人,素日裏也不見得如何交好。那位秦姑娘,怕是別有居心呢。


    “姑娘若是不喜見她,自可推脫不見的。您是世子的客人,本也不是家中女眷,便是王妃請您,以身體不適推脫也未嚐不可。咱家王妃為人和善,斷不會在意的。”若雲是真心實意替薑采考慮。


    薑采見她這般,心裏很是熨帖。“那就打發人給王妃娘娘回個話吧,隻說我今日有些乏累,實是撐不起精神來見客了。”


    “喏。”若雲唱了一生喏,轉身便去找人回話。


    再回來時,薑采已經將發髻半散下來,懶洋洋的窩在了軟榻上。瞧著臉上卻是帶著倦容,一副很疲憊的樣子。


    “秦姑娘也總來王府走動嗎?”薑采漫不經心的問著,聲音輕軟,似乎隻是在和若雲說家常。


    若雲端了一碗熱茶遞給薑采,輕輕點了點頭。“是呢,因是秦側妃嫡親的侄女,所以走動較多。”


    薑采點點頭,“她也是我們家夫人的侄女,也常往我們府上去,曾在我們府上小住了些日子。”


    若雲頗覺驚訝,忽然明白了薑采為何打散頭發做疲憊狀。“姑娘是覺得,秦姑娘回來探望您?”


    “嗯。”薑采點頭。


    這便一杯茶還沒有喝完,外麵便道秦姑娘來了。


    若雲看了薑采一眼,心裏默默讚佩。


    秦妙音還是裝扮精致,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見到薑采也似故友重逢一樣,噓寒問暖。薑采雖然厭煩她這老套的手段,卻仍舊漫不經心的對付著。她說一句,薑采回一句,一來二去,也似故友聊天。


    可秦妙音,卻沒薑采那樣的好耐力。她是有目的的,如何能一直閑聊。她四下打量過薑采的房間,一應擺設都是極新的,好似特意為她準備過的一樣。便是這茶具,也都是成色上好的汝窯。整個英國府都陷入了困境,薑淮更是在被抓回去後,生死未卜。可瞧瞧薑采那一副優渥舒適的樣子,她心裏便隱隱有些不自在。


    “想不到你我姊妹如此有緣,便是這八竿子打不著的祁王府,我們也能遇見。隻是不知,妹妹為何有家不回,要住在祁王府?我聽聞,妹妹與寧遠侯關係匪淺,為何沒有去寧遠侯府,反倒住進了祁王府?不知妹妹可知道祁王世子同寧遠侯當年的過節?”


    薑采輕輕笑到,“秦姐姐這麽多問題,要我先回答哪個?我聽著,你這問題哪一個都不需要我回答,你似是心裏頭都有答案了呢。你既心裏已有了計較,何須再費周章問詢我呢?你想的是什麽,便是什麽吧。反正人都是信自己想的,不信事實真相。”


    聽了這番話,一旁若雲心中暗道一聲好。那秦姑娘句句咄咄逼人,句句讓人難堪,每個問題都是極難回答的,卻不想姑娘非但沒有回答,還看似客氣的回懟了回去。瞧秦妙音那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便覺得十分過癮。


    薑采笑吟吟的看著秦妙音,秦妙音臉色變了幾變,仍將話題扯回來,“你年紀還小,大概並不知道祁王世子和寧遠侯當年的過往。不若我來與你說說……”


    “我不喜聽人是非,更不愛打探旁人隱私。既是當年事,如今拿出來說又有什麽意思。”不等秦妙音說完,薑采便出言打斷了她。“姐姐這般喜歡道人長短,若叫秦家老太太知曉了,不知作何感想。”


    身為大家閨秀,背地裏議論是非,這是極其沒有家教的表現。


    秦妙音有些起了怒意,“你為何不敢聽?可是知道自己與當年的寧遠侯先夫人顧昭一樣,不守婦道,引人相爭!”


    這話說的也太難聽了點。若雲在一旁漲紅了臉,要出言替薑采辯駁。


    薑采揮手攔住了她,仍舊一副笑吟吟的樣子看著秦妙音。“這話我卻是有些聽不懂了。顧夫人與我何幹,又何來相爭之言?”


    秦妙音冷哼,“采妹妹這張臉生的真美,有人為了你甘願斷了一雙腿,有人為了你甘願受人指摘。”


    薑采如何不知秦妙音所指何人,毫不在意笑笑。“你今日來看我,便為了與我說這些?”


    “不是。”秦妙音道,“原本我與柏哥哥能成一段佳緣,皆因你從中作梗。如今你休想要破壞我與世子的關係。”


    薑采反問,”怎麽,你與世子定親了?”


    秦妙音冷笑,“這與你何幹?”


    薑采聳聳肩,“今日多謝你來探望我,若是瞧夠了,還請你回去多歇歇罷。”


    這是下逐客令了?秦妙音今日來原本是要給薑采一個下馬威的。二人之間已經不至於保持什麽表麵和平了。可被薑采這麽下了麵子,她還是心理很不自在的。一麵起身,一麵道,“做人不要太囂張,英國府已經倒了,沒有父兄的支撐,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薑采十分不讚同的搖搖頭,“我雖知道你這是氣話,可到底也算親戚一場。總也得糾正一二。其一,我從不與人攀比,沒有我好你不好之說。其二,倘若真的比較,人該對比的皆應是人品和作為。你我到底誰高誰低,自有公斷。你今日來假借探望我之名,做出這般欺淩我之事,委實不是大家小姐做派。今日也沒有他人,我自不會將你所作所為宣揚出去。可他日,你若因著心裏某些無端揣測找我麻煩,我可不是能忍得了委屈的人。到時候你若是受了什麽難以承受的打擊,可別怨我今日沒有提醒你。”薑采將這番話說完後,揮了揮手,“若雲,送客吧。他日若是秦姑娘再來探訪,一概不見。”


    若雲得令,上前客氣的請秦妙音出去。


    秦妙音不可置信的瞪著薑采,全然想不到她會這麽堂而皇之的撕破臉。可偏偏她的語氣十分客氣,話語中又抓不出錯處,完全不能同她翻臉。


    秦妙音覺得胸口似被人砸了一塊巨石,十分的不暢快。狠狠瞪了薑采一眼,甩袖走了。


    ……


    祁王妃的屋子裏眾人早就散了,獨獨留下了祁王妃和鄒媽媽兩個人。因摸了許久的葉子牌,又說了好一會的話,她有些乏累。歪在芙蓉軟榻上,微微合了眼睛。鄒媽媽拿著團扇,在一旁輕輕一下一下的搖著。


    祁王妃閉著眼睛,神色閑散。“你瞧著,那秦家的妙音姑娘如何?”


    鄒媽媽想著素日裏祁王妃待秦妙音的樣子,雖心裏不大喜歡她,卻仍迎合著道,“人和氣又漂亮,行事有妥帖。奴婢私下裏也打聽過,說是極得秦家老太太的歡心呢。”


    “哦?”祁王妃緩緩睜開眼睛,還是那副和氣的樣子。“你也就喜歡她的?”


    鄒媽媽有些尷尬的笑笑。她跟在祁王妃身邊多年,是極了解她的脾氣秉性的。瞧著心無城府,可這麽多年王府裏形形色色各類人等都能叫她收拾的妥妥帖帖,偌大的王府打理的僅僅有條自然不是一般人。性子憨直是有,可若說毫無城府,卻不現實。鄒媽媽心思飛轉,“奴婢瞧著,王妃是極喜歡的。”


    “是啊。”祁王妃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機靈會討人歡心,自是極喜歡的。我聽說,她曾經送過演哥兒一個自己繡的荷包?”


    王妃真是眼線眾多啊。秦妙音這事做的其實有些唐突,鄒媽媽有些摸不準祁王妃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便模棱兩可道,“奴婢倒是有幸瞧見過,繡工是極好的。”


    “是呢?”祁王妃就著鄒媽媽的攙扶坐了起來,靠在身後的引枕上。挪揄道,“卻能稱得上是技高人膽大了?”


    鄒媽媽抓住這句話音領悟了祁王妃的意圖。本著做心腹的本分,她其實也該提醒祁王妃,秦妙音並非善類的。可祁王妃這人素來不大在意這些,又怕自己說了反討主子厭煩。如今既聽出了祁王妃話中含義,少不得道,“卻是膽子極大了。好在咱們府上,除了世子爺,另幾位為婚配的哥兒都年紀尚幼。世子的性子,又不大近女色的。”


    祁王妃性子活絡,又愛八卦。少不得要跟鄒媽媽八卦一番,“我之前聽說,這位秦姑娘是極想嫁入英國府的,卻不知那薑家的老太太為何瞧不上,幾次三番的打了回去。又有傳聞說,秦家那斷了腿的少爺,之所以斷腿,皆是因輕薄了薑家二姑娘。叫英國府生生打折了雙腿。你仔細回憶回憶,是不是出了那陣傳聞以後,秦側妃便常引著侄女兒來我們府上走動了?”


    鄒媽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並十分讚佩祁王妃的八卦能力。一個堂堂王妃,竟然知道的京中小道消息,比她這個應該打探消息的管事媽媽消息還靈通,她真是有些慚愧呀。


    為了彌補打探消息這項工作上的欠缺,鄒媽媽提起十二分精神來替祁王妃分析問題。“王妃這麽一說,似乎正是。原本這位秦姑娘和秦側妃並不親厚,反倒是用英國公夫人更親厚些。如今想來,空是因為瞧不上側妃娘娘這側的身份,寧可去巴結正頭夫人,事後行不通了,又想起了自己這位姑母。”


    “瞧瞧,多縝密的心思。”祁王妃嘖嘖出聲,又是欽佩又是輕蔑。“我其實並不喜歡她。嘴裏抹蜜的人,心苦。你瞧瞧素日裏那秦側妃如何行事的,她的侄女能好到哪裏去。當年她如何會嫁給王爺?哼哼,還不是用了陰漬手段。如今又想著讓侄女故技重施,找個幫手入府,好穩固自己的位置。”


    鄒媽媽對秦側妃一直頗有微詞。姚側妃多年臥病在床,其實與秦側妃手段陰狠有一定關係。


    祁王妃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鷸蚌相爭,無非是知道秦側妃越是翻雲攪雨,越不得祁王喜愛。而那個“溫柔賢惠”的姚側妃倒下去,才真的對祁王妃沒有了威脅。安慶在各種縱容之下犯了大錯,對姚側妃的打擊更重。祁王將這一切的罪責,都扣在了秦側妃身上。與她越發的疏遠。


    一個得不到丈夫寵愛的妾,能做的隻有抱緊主母。祁王妃不動聲色的抽掉了秦側妃的核心競爭,然後安穩的做著主母之位。大風大浪走過來,如何能在秦妙音這小陰溝裏翻船?


    鄒媽媽連連點頭,“王妃說的極是。如今王妃故意讓秦姑娘去見薑姑娘。可是判定了兩人有過節?”


    “嗯。”祁王妃點頭,“薑姑娘生的貌美,又出身顯貴。哪個年輕姑娘瞧見了,都會當做敵人一般看待,唯恐她搶了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她住在我們府上,又言明是演哥兒的客人。那秦姑娘勢必多想。二人本有積怨,如此一來,誰知那秦姑娘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做什麽。”


    這招姑息養奸,轉移矛盾,做的妙啊!鄒媽媽不無欽佩的看著祁王妃。心裏默默給秦妙音點了蠟。但是想想無辜的薑采,又有點於心不忍。“可薑姑娘到底有些無辜。”


    祁王妃橫了鄒媽媽一眼,“你如今卻怎麽瞧人也有走眼的時候。我瞧著那丫頭,心裏頭厲害的緊呢。家裏亂成一團,都能問問的住在咱們府上,可不是個簡單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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