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堂, 兵部參讚上官明德提出接見西宛國使臣的計劃步驟,其中提出步步防範、寧殺不放的鐵血護駕辦法遭到了以丁恍為首的戶部官員的強烈反對。這個胡子花白的輔政大臣幾乎要老淚縱橫了, 跪在庭上對皇帝一下一下的磕頭:“皇上!西宛國雖然投降,但是並沒有俯首稱臣啊!若是對來使太過鐵血不恭, 說不定他們會逼急而反的啊!”


    丁氏門下的勢力官員立刻群起讚同:“皇上!上官大人此舉,是蓄意挑起我國和西宛國之間的戰爭!”


    “皇上,西宛國已經投降退讓,不可再行逼迫啊!”


    “皇上!……”


    上官明德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在那麽多人的攻殲中仍然迅速的找到了主力殲滅目標:“丁大人這話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丁恍氣得胡子一顫一顫的:“老夫如何胡說八道了?”


    “大敵當前,難道不嚴加防範,還要作出一副君子和樂的樣子來嗎!”


    “西宛國來的是使臣, 如何是大敵!”


    “難道丁大人是想把皇上的脖子送到西宛國刺客的刀尖上去嗎?”


    “你……你大不敬!”


    “你居心叵測!”


    “你……”


    “西宛國刺客擅長邪術已經是全天下共知的事實!在這樣嚴峻的狀態下, 丁大人竟然妄圖迫使臣放棄對皇上身邊保衛力量的部署!爾等身為文臣不知厲害、輕蔑敵人以致誤國,何以麵目應對我朝祖宗!”


    丁恍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明德又趕緊加進了一把柴火:“丁大人此舉意欲何為,大概也隻有您自己才知道了!”


    “我……老夫……我……”


    明德看看他就要昏過去了, 於是抓緊時間在他喪失神智之前噴出最後一口口水:“——依臣隻見, 丁大人也許是認為自己身懷絕技,可以在西宛國刺客出動之前就保住皇上的性命吧!”


    丁恍站起身想撲過來,但是搖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倒頭摔下。


    臨昏過去之前就聽見無數黨羽驚呼著丁大人,一個少年聲音不屈不饒、持之以恒的、堅強的衝破了重重喧雜,化作尖利的聲波刺進他的耳膜:“——臣今日觀丁大人一言一行, 方才理解何為‘文臣誤國’!”


    ……我都要昏過去了……你還要努力加上最後一句嗎?


    丁恍終於腦袋一歪,徹底昏了過去。


    乾萬帝也覺得一口氣哽在喉嚨裏。從他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見被圍在一群亂糟糟的大臣中間的明德,一貫表裏不一、陰險記仇的小人,竟然帶著一臉正義凜然的表情直直的站著,隻差沒有在頭上舉一個牌子,濃墨重彩暢快淩厲的寫上幾個大字——我是忠臣!


    ……其實……這小東西,是最想讓我喪命在西宛國刺客手下的人吧。


    然後就可以太子即位、皇後垂簾……搞不好他還可以去江南置個大宅子,修個漂亮院子,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做他的異姓王。


    乾萬帝簡直覺得匪夷所思。他這個義正詞嚴的樣子,就好像真的是很關心自己的安危一樣。做給誰看呢?


    丁恍撲通一聲摔倒了,夏宰相那一邊的官員都掩嘴而笑的看著,丁家的門生都大叫著:“太醫!太醫!”“快宣太醫!”“丁大人!丁大人你沒事吧!”……


    明德猛地掩住了唇角,虛弱不堪的咳嗽了幾聲,扶著牆,腳步虛浮的一步步走回臣工隊列裏,對左右訴苦:“……下官覺得十分心悸……”


    夏宰相立刻表示了關心:“上官公子是太激動了點……”


    “臣隻是關心皇上龍體安危,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把持……”


    “公子切切不要自責……”


    “但是丁大人氣急昏厥,臣覺得非常不安……”


    “那並不是公子的過錯……”


    乾萬帝咳了一聲,張闊看看他的臉色,立刻很識趣的拖長了聲音,大聲宣布:“有本上奏——無本退朝——!”


    西宛國在戰場失利、刺客失敗之後,終於隻能派遣公主及國師,千裏迢迢的來到長安,給天朝的皇帝遞上了投降的國書。


    明德的擔心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次充當使臣的西宛國師卓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個響當當的名號——普天之下、第一高手。他這個“第一”不是任何武林大會或擂台比賽比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戰場上拚出來的名頭。


    幾年前西宛國周邊小國進犯,因為守邊將士潰逃,所以大概有上千人的亂軍一路殺入了京城,直逼王宮。當時國王年幼,惶惶然不知所措,身邊無一可用之兵,隻得與侍從抱頭大哭。誰知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都不見有人攻入寢殿,國王壯起膽子出去一看,隻見王宮大門之外,卓玉一人孤身白馬、手執一劍,帶著十三鐵衛,腳下伏屍數百,血流飄櫓。


    據說當時卓國師和十三鐵衛全都像是從血海裏撈出來的一樣,鐵和血的味道隨風飄滿京城,恍如厲鬼降臨、飛僵出世。


    世人都知道卓玉養了一批死士,他極其擅長歪門邪道的禁術,據說他還可以隔空控製別人手腳行動,甚至誘惑別人的思想頭腦。他一般都是禁足於王宮之內的,對外宣稱是貼身保護小國王,其實就是挾天子而令諸侯罷了。


    這樣的人突然當了個使臣,千裏迢迢的跑來向乾萬帝遞投降國書,這個居心就不得不讓人揣測一番了。


    城外西郊狩獵場是乾萬帝欽定的接見使臣的地方,四月三日晨曦剛起,浩浩蕩蕩的百人來使團在公主的帶領下,隨著引領太監的步伐俯首進入了狩獵場。天朝的高官重爵們分坐在大紅地毯的兩邊,首座的金鑾椅上端坐著乾萬帝,使臣必須三拜九叩、聆聽聖音之後,方可遞交投降國書。


    乾萬帝有意宣揚戰績,因此命人大力奢華,整個接見會場全部用金玉鋪地、雕花做梁,巨大的綢幕從十裏之外就一路鋪開,上邊畫著戰場衝殺的盛世長卷。隻見西宛國的公主、國師及宗室們都是黑衣裹身,一路肅穆的跪拜前來,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來到近前。


    因為明德大力支持要全身防備這些使臣,所以使團中的每一個人都經過了三道搜身,甚至連高貴的公主也不例外。其他人倒是罷了,國師卓玉和公主兩人卻一點沒有不忿之色,兩人恭恭敬敬的上前來跪在地毯上,雙手高舉投降國書,高聲道:“臣奉吾望之命,特來拜見天朝皇帝,願俯首稱臣,永結萬世之好!”


    容十八舉步上前,俯身接過國書,高聲道:“傳——”


    一路高階侍衛,一個接著一個,猶如浪濤層次湧前一般,一聲一聲的接過去:“傳——”


    “傳——”


    “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萬帝接過國書,麵色肅然的置於案前。張闊俯身為公主遞上金酒,需由公主上前去敬給乾萬帝,才算是表達了兩國交好的意圖。


    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湊巧,明德剛好坐在丁恍的案邊,笑容可掬的對丁恍湊過去,低聲道:“丁大人看,那公主很漂亮呢,倒是可以安放後宮。”


    丁恍哼了一聲,頭都不回。


    明德恍然不覺的樣子:“——若是誕下龍種,兩國宗室血脈交融,那才真正是永結萬世之好,丁大人說對嗎?”


    丁恍這次連哼都懶得哼了。


    明德親親熱熱的笑了開來:“大人你看那個卓玉,下官以前聽人說他人美如玉,實際上看來也就是個須發老翁罷了。看來世人多詐傳,這話是對的。”


    卓玉帶著一眾黑衣侍從跪在公主身後,不過是個已知天命的老翁而已,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但是也不像詐傳的那樣三頭六臂陰森可怕。丁恍再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語帶諷刺:“須發老翁把持朝政,總比黃毛小兒要來的讓人放心一些!”


    明德大為驚詫:“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啊……下官懂了,丁大人把持朝政,的確會比正值青壯的皇上要——”


    砰的一聲,丁恍滿頭大汗的拚命捂住了明德的嘴巴,那個用力,簡直是恨不能生生把明德勒死才罷。


    公主嫋嫋婷婷的站起身,端著黃金酒觴,微笑著向高高在上的乾萬帝走去。


    明德說的不錯,她確實是個美人。她的皮膚是蜜色的,眉不染而翠,唇不點而紅,長長的黑發飄散在身後,就像是晨風中甜美的夢一樣。雖然隻穿著黑袍,但是寬綢腰帶細致的勾勒出了她水蛇一般妖媚的身材,好像隻要有人輕輕的一摸,她就會懶洋洋的順勢倚下一樣。


    乾萬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公主走上九重玉階,沒有停下步伐,而是又往前進了幾步。她跪在乾萬帝腳邊,就像一隻名貴而溫順的貓,高高的舉起金盤。


    “皇上,”她說,“請接受一個女人對您的臣服吧。”


    乾萬帝向她伸出手。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這樣一個女人的臣服,沒有哪個男人拒絕得了。


    於是他伸出了手。整個過程就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刹那間,柔順的女人閃電般從金盤下的袖口中抽出了一把沾毒的匕首,緊貼著乾萬帝的手刺了過去!


    與此同時,潛藏在人群中的大內頂尖暗衛長身而起,千鈞一發之際如同十幾道閃電一般向龍座飛撲過去!


    這些人有的身穿侍衛服飾,有的是世爵家不務正業的浪蕩子弟,有的是朝中的低微小官,有的是平日裏根本不引人注目的內侍宮人。那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有人能從劇變中反應過來,隻有稍微腦子快一點的才猛地恍然大悟——暗衛!


    這就是傳說中影子一樣存在著的皇家暗衛!


    丁恍突而被猛地一推,他回頭隻看到明德鬼魅一樣閃電竄出。這個一向咳著咳著就要昏過去一樣的癆病鬼,幾乎是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半空中破風閃過,刹那間反手拔劍,隻見弧光一閃,便直直劈向了跪在台階下的卓玉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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