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祁打馬快蹄,眼看再有兩日就能進雍城,急報一日嚴峻過一日,他無心顧及旁的事,從南到北,這條路他多年來已經走過許多次,遙遙可見高聳入雲的枯黃荒山,這裏算是入雍城的一處地標,他記得很清楚!


    行伍之人有著異於常人的眼力毋庸置疑,此刻他就憑著超好的眼力很早就看到了突然從山坡上下來的人影。


    竹青色的上衣,下身是白色襦裙,還有素色的繡鞋,梳著雙丫鬢或者別的什麽發式,他不太清楚女子頭發梳成的各種複雜的發式,但這一刻,他覺得這個發式真好看,難道是因為頭發異常黑亮的緣故?


    戴著蝴蝶簪子,應該是白玉的,左右一對連翠步搖,一張鮮得讓人看上一眼就留連忘回的麵頰,此刻看到他,原本灰敗的眼睛猛然瞪大,似紫葡萄一般的眸子散發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因為王祁此刻看向她腳下,條件反射之下,她快速的將沾染了灰土的繡鞋往裙底藏去。


    兩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看得王祁身邊的華泰都臉紅,忍不住咳嗽一聲,先反應過來的王祁臉色變了變之後恢複常態,很快,他伸手到胸襟,手指靈活的解下黑色的披風,雙手抖開輕輕一拋就將麵前的女娘遮得嚴嚴實實,披風之下,是宋倩虞僵硬到麻木的身體。


    雲輝幾大步跨到宋元身邊,一看宋倩虞身上的披風眼睛都直了,元娘怎麽能穿陌生郎君的衣裳?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再說這位郎君,你這是好意啊還是故意,他一邊伸手要拿開宋倩虞身上的披風,一邊抬眼看著穩穩騎在馬上的王祁,後者麵無表情,滿臉的坦蕩,雖然他長得是俊秀剛毅融合得天絲無縫,一看也不是那等浪蕩不忌的,可人的好壞肯定不會寫在人臉上吧,雲輝一時倒不知道是該罵他還是該謝他。


    王祁靜默的打量此刻低著頭的小腦袋,還可見她止不住的搖頭晃腦,心裏不由泛起一絲笑意,可再看她身邊臉色十分難看的青年男子,心裏又頓時有些不舒服起來。


    就在眾人僵持之下,很快從兩人奔來的方向又奔來四個女娘,個個跑得麵紅耳赤大汗淋漓,打頭的一靠近就快速的解下黑色披風,眨眼間就換上了另一件合適的,其後三個參差不齊的喚道,“娘子,十三娘子……舅老爺您沒事吧?”


    不知是哪一家?


    王祁不再看,勒緊了韁繩猛夾馬腹揚鞭而去,留下雲輝一行人無端莫名!


    空氣中殘留著皮革和長途跋涉之後煙塵的味道,宋倩虞不自覺中站直了身軀,眸中漸漸凝聚的力量讓她興奮得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扭頭對著雲輝神采奕奕,聲音都是讓人愉悅的脆亮,道:“舅父,您看到了吧,他是誰?”


    雲輝擰著眉瞪了她一眼,然後對著還剩一點黑影的遠方思索片刻,“如果我沒想差,該是防城駐守王將軍的人……是他子侄?”


    宋倩虞從行書那裏已經知道關隘口經幾方拉拔正在日益惡化的兵變,宋暘於昨日趕赴過去,除了宋暘,張淮與呂仁川、楊闊三人浩浩蕩蕩全部聚齊,不過,這一次應該是個幌子,一個雍城被初次涉水的試探!


    “娘子,這披風該還給人家!”


    紫蘇攏著手臂從宋元身上拿下披風小心的疊起來捧在手裏,“也不知道怎麽送回去。”


    宋倩虞無視雲輝的白眼,指了不遠處趕來接她們的家仆,“先收著,走吧!”


    紫蘇愣神,“這,不好吧?”


    見無人回應她,紫蘇用手拐了紫蘭一下,後者朝她努嘴,示意道,沒見雲舅爺都沒反對?不過是件披風,收著就是!


    紫蘇隻好捧著披風跟其他人登上馬車,一路也不敢大意,直到漿洗幹淨鎖在宋倩虞的藤箱裏。


    桃牙不自在的摸了把臉,從上了馬車一路來,娘子就時不時的看著她笑,這該是她最得意的事,可不知怎麽,今天她總覺得有點瘮人!


    宋倩虞毫無芥蒂桃牙的不自在,此時活生生的桃牙就坐在她麵前,而不是七零八碎的血肉。


    很好,再一想到剛才飛騎向北的人,嘴角泛起許久不曾舒心的笑,這一刻,更好,很巧,他們再一次相遇!


    …………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咚!”


    “噗!”神鼓聲猶如鎮山出靈一般,大巫師此時張口噴出冒著火花的烈火,其中展肢踏步腰鈴震耳,高高的祭台四角方向點燃火光,圍繞祭台嗚嗚祭祀的人群奔走呼號。


    場外百步之外搭建數百個帳篷,火光通明的草場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相隔不遠一處土坡背麵,匍匐著一串黑影,低壓著頭,看似毫無生機一般。


    逆風時,華泰貓著腰龜縮朝下爬去,直到抬頭不見前麵的熱鬧,轉身幾個跨步邁到負手靜默的王祁麵前。


    “少郎主,開始了!”


    華泰語畢伸手拔出腰刀,隻待王祁一聲令下,即可衝殺過去。


    北地的夜與建康的秋夜除了皓皓明月之外,其他一點也不相似,王祁無語片刻,突然抬手示意華泰,“不一樣了!”


    華泰不解,“已經到子時了!”


    “聲音不一樣。”


    王祁示意身後的三行黑影慢慢退後直到隱入子夜中。


    華泰凝神細聽,剛才還是轟轟烈烈的喧鬧聲,此刻隻剩寥寥數語,其中還有鹿鳴。


    “有貴客到!”


    “女人!”


    王祁聽著突厥語,與華泰對視一眼,看來今夜不同尋常!


    華泰捏緊刀柄,心裏恨然,“管他來的什麽人,一並殺了,為秦山報仇!”


    即使他們日夜兼程跑死五匹好馬,到關隘時也於事無補了,隻能捆了一百三十個兵丁逐一審問,卻不料一致絕口求死,最後隻能用了軍法,事後追究其家人,均被告知月前全數被送出關外,生死不知!


    所以,秦山的死就成了無頭冤案,報仇無門。


    直到少郎主單獨麵見宋家郎主,之後他們部眾校尉官職以上軍士全部出關,在這裏靜候了五日,終於等來左匈奴部落的遷徙,今夜左賢王劉沅親赴此地,薩滿節到了。


    華泰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兵變隻不過是這些異族人使的奸計,幸得雍城還有幾位可以頂事的人。


    倒是張淮這個麵甜心苦的,手裏握著雍州五千城防兵丁,硬是一兵一卒都未動,眼睜睜看著他們折損一位悍將。


    不過,宋家郎主也不是什麽好鳥,手握鐵騎三萬的傳聞雖不可信,但宋家與雍城息息相關,唇齒相依,他卻把他們這些守城軍士的生死毫不放在眼裏,想來就可氣!


    王祁自然能看透華泰什麽心理,但打仗不是過家家,他的一個指令就有可能把跟隨他的人推入險境,再者,不是非得上場砍殺才算得上是報仇,兵家不也有三十六計嗎?


    “戒驕戒躁!”


    王祁警示的掃了華泰一眼,道:“來的什麽人,看清了來報我!”


    華泰領命而去,很快跑回,悄聲說道,“是黑水城的人,不過,還有幾個漢人!”


    黑水城的貴族女人居多,且麵貌與涼州府人大相徑庭很容易就能認出,黑水女王本就是塞北人,參加薩滿節合情合理。


    但有漢人在場且地位不低就很不尋常了。


    王祁沉吟片刻,“今夜不宜動幹戈,咱們也該試試他們的水深不深!”


    華泰聞言舒展眉頭,笑起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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