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騰白氣籠罩著整個廚房,本該在裏頭忙碌的廚娘們卻都聚在門外,扒著門板探頭往裏頭瞧,“哎呦呦,雲家舅爺可真是少見,聽說爺們好吃的,沒見過像雲舅爺這樣愛做的,瞧這架勢,倒比咱們還行!”


    “看,那屜子裏的薄粉皮,和咱們慣常吃的就是不同,聽說這是南邊的吃法,叫湯米粉。”


    “有湯的,也有沒湯的,是滇南兩廣的吃法,沒湯的裹上餡料澆上茄汁,點上麻油和這種不同……”


    “周娘子倒是有見識,還知道好幾種米粉的吃法!”


    周娘子忍不住笑起來,“咱們憑手藝吃飯,靠的不就是這雙手和這張嘴嘛!”


    簇擁的廚娘都笑起來,這才察覺幾步之外靜靜佇立的宋元,亦不知來了幾許。


    雲輝挽著袖口,麵前的衣兜沾了不知是米漿還是別的雜質,聽見門口的動靜微微側身扭頭看了出來,正好與心思百味雜陳的宋元對視。


    不過二十四歲的男子,麵容俊朗大氣,比之家裏這些弟兄叔父們的白淨儒雅,雲輝多了些許恣意,隔著蒸籠冒出的熱氣,看著這個人,宋元不禁眼底湧出熱意,她有些別扭的移開視線,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麵前放下白瓷湯碗,切得很細很薄的米粉靜靜臥在肉糜下麵,上頭澆了麻油,散上青翠的蔥花,懂吃的人一看米粉的細滑透亮再加上特製的麻油浸湯泡開,就能知道這是用了功力的製作。


    “阿姐,快嚐嚐,舅父特地給你炒的肉糜,麻油也是現做的。”


    宋皈一臉孩子氣的捧著自己麵前的湯碗,嗅著味道吸一鼻子,忍不住連連點頭,趕緊在自家姐姐麵前誇起雲輝來。


    一張食案四個方向,宋元和宋皈挨著坐了一邊,另一邊雲輝慢慢走過來,他剛才看到宋元的異樣,不過,近三年時間沒有見過這個外甥女,心裏多半覺得小娘子長大了心生小別扭,雖有疑慮但也沒放在心上。


    “元娘可是長高了幾許,我記得上次見你”,他抬手從宋元肩膀滑到自己胳膊處,然後與身邊落座的宋循說道,“才及我這兒”比劃一下位置,笑著與宋家三兄弟妹道,“越來越漂亮了!”


    如果是別人說宋元漂亮恐怕當場就要被罵登徒子了吧,可是說這話的是雲輝,是他們最親的舅父,宋循也笑起來,“可不是,倩虞現在可長進了!”


    宋皈點頭,“我阿姐最厲害,噫,阿姐,是不是麻油味道太重?”


    宋元在親人熱絡閑談時用帕子吸了眼角。


    “喝口茶,不知道你不愛吃這個,我換清淡的給你!”雲輝忙伸手要端過宋元麵前的湯碗,卻被她製止,“舅父,不是的!”


    並不是我不愛吃,而是想起了前世你身為舅父一定要送我出嫁,途中驚聞雍城失陷,把身邊能用的人一個不留的給了我,自己卻孤身仗劍回程,下場淒涼,你本該好生生的留在滇南,娶你的心上人過完後半生,也能給外祖家留一脈,就因為要為我送嫁繼而疾行趕回雍城……


    她用力扯了一抹笑,“我愛吃,就是一口吃得急了,味道是有些衝!”


    雲輝眼底略過擔憂,安撫宋元道,“好吃就行,我第一次吃也是這樣。”


    宋皈吸溜著粉條,嘴裏鼓鼓的,“阿姐要去雲盤山,舅父也去吧,帶我一起去。”


    宋循點了他嘴一下,示意吃飯說話不規矩,宋皈笑得天真無邪,“阿娘不在,阿爹從不在意這些!”


    說完腦袋上就被拍了一下,一管好聽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阿爹阿娘管不了你,三哥可不慣著你。”


    宋璞說完朝雲輝行禮,“舅父!”


    雲輝笑著點頭,這個外甥年歲和他相差不大,甥舅兩個更像朋友,倒不似長輩和晚輩,“三郎要做父親了,恭喜。”


    宋璞自在的在宋循身邊落座,“舅父光嘴上說的,也要拿出點真心實意來吧,目前為止我可沒看到啊。”


    宋皈添亂道,“給三嫂送一碗湯米粉。”


    宋元一聽,忍不住笑出聲來,宋璞無奈的敲了宋皈麵前的桌子,“巧言令色!”


    宋皈縮了縮脖子,也笑起來,缺了門牙的樣子更惹得眾人笑不停!


    晚些雲輝從四夫人處告辭出來,四老爺負著手領小舅子去安置,兩人說起這些年雲輝在滇南的經曆,不同的地境風俗人情被雲輝深刻描述之下更引得聽者猶如其境之中。


    四老爺不住讚同,他這個妻弟是北地少有的名士,十多歲起開始四處遊學,這幾年停留滇南,那地方聽說高山險境,民風彪悍野蠻,卻又獨具挑戰性,想到此,他忍不住止步不行,話說有他在家裏,倩虞還得翻出什麽風浪來?


    他忍不住揉了太陽穴,最近家裏家事一出連著一出,雖然明麵上大家都不曾議論,私底下卻都傳遍了,再說宋九郎這個孽障,從前怎麽沒覺著他膽子那麽大,和他那個爹一樣悶不吭聲,卻每次都不幹人事,長五房的臉在族人麵前都丟盡了。


    雲輝眼觀四路早就看見姐夫的踟躕,早在家裏,雲家幾個長輩已經悄悄知會他。


    直到他親眼看到宋氏周圍已然聳立高築的白牆時,心裏這才起了波動,都說元娘是前段那場大病遭了不幹淨的東西,實際就是傳著元娘中邪腦子不清醒的閑話,這事其實說小也小,說大……那顧家迎娶的可是宗婦,莫說元娘之前的脾性,如今這個事,若顧家理論起來,恐怕兩家不說因親事生嫌隙,扯起皮來,日後生仇都有可能。


    話說多陪些嫁妝不知道可不可行,或者到時候多送些得用的人,待元娘有了自己的骨血再年長上幾歲,也就穩住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別人再怎麽操心,這過日子還得靠自己想明白。


    四老爺用有些疲累的語氣和妻弟商議,“那雲盤山不過是座荒山,這麽多年都無人踏足,也沒聽人說過能開出瑞香花來,宋氏祖上的人經年累月的操持著大祀。


    相隔不過幾百裏,寧願去大河南邊年年費盡心思采買而沒有發覺這一處,別人都是傻的?這樣舍近求遠去做,就隻有她肯定自己能行?旁人她也不邀,隻肯邀你,這件事我還要拜托你,出去了不要太依著她!”


    雲輝點頭答應,卻又勸他姐夫道,“元娘自小就主意正,再說這樣胡鬧的日子也不多了,我不過陪她出一趟門,有沒有的去了就知道。”


    “若不是念著不過這一兩年,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掛著別人家的姓,我就是心痛她,這大老遠的……”


    四老爺突然喉間哽住,說不出下麵的話來。


    心疼孩子的心,當娘的,做爹的都一樣,隻不過當娘的倒能哭一哭鬧一鬧,當爹的卻隻能一切苦楚往肚子裏咽。


    雲輝尚不能理解這樣的不舍,當事情發生之後,解決問題才是關鍵,所以才會想出替宋元出嫁之後解決諸多事宜的辦法。


    四老爺擺了手,示意不再提這個話題,倒是雲輝,因為雲家世居雍城北路,與關隘距離更近,雲家起勢就與抵外族有功而被封官位進朝堂,所以此行來宋家,自然有旁的事。


    “阿父前日審了件凶案,一個進關做毛皮生意的匈奴人因為貨不抵值上手殺了本地的行商,事無質疑判了匈奴人斬首。”


    四老爺立刻繞開糾結女兒的粗芝麻爛穀子事,注意力全集中在老嶽父判的案子上。


    兩人並肩進了客院,隨從退出去把門拉上守在門口。


    雲輝蓋了茶碗,稍傾了上身,續上之前的案情,“阿父點了前日正午行刑,按理也不是什麽大案要案,誰知竟被劫了法場,幾十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匈奴人齊齊出現,也是湊巧,正好遇上一位姓秦的將軍換防進城,這才以防一出事故。”


    四老爺心裏放下幾分,很快他不自知的把目光投向雲輝,正好落在雲輝眼裏,兩人頓時心裏驚了驚,四老爺慌忙站起來,“快,快,我帶你去見五郎!”


    就在昨日,防城駐守破虜將軍秦山殞命,那裏正上演一場很快就要藏掖不住的兵變。


    如果沒有先前雲亭判斬立決的凶案,秦山的死不久就會平息,至多對外宣稱暴斃,但巧合的是原先駐守關隘的是北府軍總領大將軍王賢,而此時主將不在!


    兩人快步跨出房門,幾乎用跑著的方式奔向宋暘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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