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掀了蘭娥袖子,見她藕節般的胳膊上光滑細膩,別說蚊蟲叮咬的小包兒,那是連個紅印子都沒有。


    不知道身上有沒有。


    崔氏細眉一揚,抬了眼去吩咐周嬤:“速速與娥娘子拿件綃紗衣換上,這件兒剪了扔掉罷。”


    周嬤連聲答應:“老奴早備好了,娥娘子且往裏去。”


    她本來坐的離車門近,這會兒便向內膝行幾步,彎腰由座榻下拖了個綢布包袱出來。


    蘭娥隨後乖乖跟了。


    崔氏這才皺眉問王璧:“昨晚你父親說有事要辦,讓我領十三先走,他可說了你倆何時動身?”


    王璧垂了手,恭恭敬敬道:“父親讓孩兒告知母親,臨邛那裏已安排妥當,母親今晚在臨邛歇下,明早父親與孩兒便去會合。”


    這幾天父子倆個早出晚歸,崔氏早猜到兩人有事相瞞。


    隻不過他兩人不說,且崔氏一顆心又懸在蘭娥身上,她便也沒有心思問。


    這會兒兒子又掐頭去尾繞起來圈子,崔氏幹脆冷了臉道:“好。”抬手掩了車門。


    林邊的護從便高喊:“起行。”


    崔氏的馬車一動,其餘馬車便一輛挨著一輛,隨著逶迤駛出了樹林。


    直等車隊拐上了大路,王璧這才收回眸光,淡聲問:“可撈出了三老與趙廷掾?”


    儀狄原本垂手站於王璧身後,聽見主子垂問,便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道“回郎君,阿七已將他倆撈了出來,現正等郎君示下。”


    撈出來便好辦。


    王璧眸中笑意深深,緩緩勾起了唇角。


    先前他還怕柳誼在滎陽經營多年,早將這裏經營的如同鐵桶。


    現在嘛,緊要關頭柳誼放任廟祝巫婆送死,再要緊關頭又推出三老並趙廷掾頂禍,這種卸磨殺驢的行徑,必然會令的眾人心寒齒冷。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那就……從三老這個“蟻穴”開始罷。


    王璧眸中譏誚之色一閃而逝,勾了勾唇,淡淡道:“阿七不是扮的藥商麽,讓他再販些藥材,設法將三老並趙廷掾帶去長安。”


    “是。”儀狄垂首應了喏,應罷,便起身到樹下解了馬韁,牽過來道:“方才仆來時,曾見薛二郎滿渡口找郎君,郎君要是再不回去,薛家護從怕就找到這裏來。”


    聽他這麽說,王璧眼中笑意愈濃,他早料到祭祀之後,薛家會出麵收拾“殘局”。


    隻不過這個局……滎陽這塊兒,薛家能依仗地頭蛇的身份平複,那要是擺到長安去呢?


    王璧“嗤”聲一笑,翻身上馬,兩腿一夾馬腹,淡聲道:“走罷,先去見大人。”馳馬疾奔出林子。


    儀狄亦上馬緊緊跟上。


    當晚,崔氏便領了眾人,在距長陽裏六十來地的臨邛宿下。第二天上午,等王恪父子趕來,眾人便又整車上路。


    此後幾天,眾人每天起早趕路,等中午太陽烈了便隨意找個林子歇下,歇到太陽下山又再上路。


    如此曉行夜行,第七天便到了長安。


    大路上車馬行人亦是多了起來。


    外頭人喊馬嘶,周嬤忍不住掀了簾子去看,看了一會兒,回頭歎氣道:“三四年沒有回來,老奴怎麽覺著沒有原來熱鬧了。”


    崔氏正揣了抔子啜茶,聽了手上一頓,失笑道:“什麽熱鬧不熱鬧,你這老婦又不常出門,哪裏就比出個好歹來。”


    周嬤亦是抿了嘴笑,片刻笑意一淡,皺眉道:“要論眼力,老奴自然是比不過夫人。隻是老奴聽人說呂太後近兩年減了賦稅,陳丞相又極重農耕,老奴以為皇城怎麽也要比幾年前繁華。想不到……臨近皇城的田畝荒廢若此。”


    周嬤與崔氏說閑話,蘭娥便胳膊支著小桌,托了粉嫩嫩的腮幫子聽。


    崔氏看她兩眼骨碌骨碌,哪個說話就轉過去盯著哪個的臉看,不由笑著去戳她的額頭道:“你這孽障不用裝大人,在晉陽娘親不拘你,皆因府裏人少。待回了長安大宅,介時與你袓母,你大伯父,二伯父並四叔父住在一起,娘親可要親自管束於你。”


    “哎喲!”聽她祖母伯父的,嘟嘟撂出來一串子,蘭娥幹脆順著她手指頭往後一仰,捂了額頭裝模做樣道:“頭暈,要歇個十天半月才能起榻,娘親等乖寶兒可起榻了再講罷。”


    她軟癱癱倚著車壁,似乎坐都坐不住,偏偏臉上又笑嘻嘻的一派頑皮,逗的崔氏周嬤兩人笑了起來。


    三人正笑的歡快,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外隱約有人搭話,再又前頭馭夫牽了馬往路邊靠,過不一會兒,惲叔在車外道:“夫人,大郎君來了。”


    大郎君?


    平常他叫王恪叫大人,叫王璧叫璧郎君。


    這個大郎君……是指王家的長房長子,自己這個父親的嫡親長兄,現在王家的當家人王規王月瑕麽?


    蘭娥眸珠一轉,坐直了去掀車簾子。


    崔氏眼疾手快,揪住她嗔道:“看什麽?還不快隨娘親下去見禮。”


    想當年,他見了本娘子要見禮,見大禮……蘭娥心裏微歎,丟開簾子,乖乖隨著崔氏下車。


    王恪正與王規站在路旁樹蔭下說話,瞅見崔氏娘兒倆個下來,王恪便笑吟吟招手道:“十三,過來見過大伯父。”


    崔氏便攜了蘭娥過去,盈盈施禮道:“大伯一向可好?”


    王規點頭道:“還好。”


    應過話,他去看崔氏身後。


    崔氏身後站了個粉妝玉琢般的女童,此時烏油油的眼珠正帶了三分好奇,四五分審視,又幾分莫明的適然冷然……


    “這是……。”王規眉梢一挑,正要開口,蘭娥垂下眼睫,兩手交疊在腰腹間,同時挺腰屈膝,微收下頜,極規矩,極標準地施了個見禮:“十三見過大伯父。”


    王規一怔。


    裴氏不是說崔氏教的女兒頑劣任性,毫無世族女兒的風儀氣度麽?


    眼前這個,隻禮數規整的毫無半點瑕疵也就罷了,單單舉手投足間適然嫻雅,說話的音調語氣又舒緩有致,小小年紀,倒像比成年婦人還來的篤定鎮定。


    這份從容鎮定,豈是頑劣不堪的女兒可有的?


    裴氏是受了柳姬蒙騙了罷!


    這個柳姬!


    他這麽一愣神一恍然,一時之間,倒忘了叫蘭娥起身。


    長輩不叫起……蘭娥垂瞼掩了眼瞳裏的輕嘲,仍然屈膝挺腰,一動不動。


    崔氏看了麵色微變,


    王恪眉頭一皺,上前扶起自家女兒,吩咐崔氏道:“領十三上車罷。”


    崔氏淡淡應了,抬手拉過蘭娥,便要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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