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人又叫又吼,更有幾個壯漢喊紅了眼,幹脆爬上石台,拖出幾個末等掾吏拳打腳踢“你等強收賦稅,逼的人賣兒賣女,早該死了。”


    “河神娶婦是麽,做甚不挑你們姐妹?”


    幾個壯漢一下手,台下頓時又一陣騷動。


    百姓們開始鬧哄哄往台上擠,前麵的摸住泥巴石頭往台上丟,後頭的擠不過去,便轉回去推搡府兵“你們也是鄉裏出身,家裏交賦稅了麽?家裏有姐妹麽?你們忍心讓自家姐妹沉河麽?”


    “敢用刀?好啊!老婦今年六十有三,早活夠了。”老婦人晃著一頭白發,邊拍胸脯邊往前湊“來呀,往這兒戳!”


    老婦人尚且做到這個地步,旁邊的人又炸了鍋“打啊……連老婦人都敢殺!”


    “助紂為虐的東西,奪他的刀”


    祭台之下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這是要出亂子啊。


    這些個刁民!


    柳誼又驚又怒,待要喊人,扭過臉才發現,周郡丞早就溜了,而掌兵馬的常都尉緊護著薛家幾位家主,亦遠遠退到了台下。


    麵前一溜十來座矮榻,那邊人擠人,矮榻這邊,隻有自己與王恪。


    這群混帳東西!


    混帳!


    柳誼臉色鐵青,恨恨掃了幾眼台下,掃過幾眼,他便抬手去扶額頭,指尖兒堪堪碰住額頭,手勢向下一落,又去掐眉心。


    待狠狠掐了七八下眉心,柳誼忽然眸光一閃,鬆手看了王恪道:“長陽裏那樁命案……想來是誤會。”


    “誤會麽?”王恪挑眉,輕飄飄予他一記斜視:“這種時候柳郡守與某談私事,怕是不大合適。”


    這是軟硬不吃了!


    好的很!現下亂民鬧事,前無將後無兵,你家奴仆再厲害,還能以二敵千?


    倒要看看你有什麽能耐收場。


    柳誼垂瞼掩去眸中冷笑,再抬頭看王恪時,便擠了笑意出來道:“本官是見王大人兩個奴仆了得……如此,刁民眼看要鬧起來了,王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正好借你這匹夫之刀,殺你這匹夫的人!


    王恪眸光自他笑臉上兜兜一轉,漫不經心道:“鳴鑼。”


    “是!”李嬤本就垂手立於王恪身後,聽得他下令,側身一探,伸手便由祭案上摸了麵銅鑼,使手“咣咣咣”拍起來。


    鑼聲一響,百姓們正打人的停了手,往前擠的亦停下步子。幾千人不約而同仰了臉,望向石台。


    台上台下刹時一靜。


    一片靜謐中,王恪負手目注台下:“本官乃晉陽郡守王恪。”說到此,側過身去,抬手向柳誼略略一輯“本官隻是途經此地,柳大人乃滎陽一方父母,三老與趙廷掾又在大人門下任職,本官不好越俎代庖,柳大人看……。”


    現在不好越俎代庖,剛才那些算什麽回事?


    柳誼恨的牙癢。


    隻是他再牙癢,此時此地,論官職論身份,他確實又無法推脫……


    罷了,祭祀之日憑白多出來這麽些人,三老竟然沒有聽到半點兒風聲,這人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種愚貨死不足惜。


    柳誼眉宇間狠厲之色漸濃,垂瞼片刻,便一手虛握置與腰腹,另隻手背去身後,昂首挺胸,一派正氣對了台下道:“三老執掌一鄉教化,原本應知法紀識大理,趙廷掾掌一鄉政事,亦應造福一方。現今這兩人卻亂征賦稅,中飽私囊在前,以醜女充姣女,褻瀆上神在後,當處扱刑。隻逢此大祭,便交由上神懲處。”


    說罷,柳誼冷冷向惲叔一擺手,肅然道“將他倆扔河裏去。”


    惲叔如拎雞崽般倒提起來三老廷椽兩人,兩臂往石欄外一伸,兩人頓時頭下腳上懸在了半空。


    “救命!救命哪?大人!”


    “王大人!王大人饒命,征來的賦稅下官如數上交與周少府了,下官並無……。”


    柳誼聽了臉色一變,厲聲喝斥道:“還不鬆手。”


    惲叔眼中譏誚之意一閃,瞬間鬆了五指。


    百姓一窩蜂湧上石台時,蘭娥便跳了下來,她一出來,王嫻也爬下了矮榻。隻她走不兩步,便又回身喊:“你們坐著等死麽!還不快跑,跑罷!”


    眾女郎聽了,瞬間驚醒過來,扶了榻座便往外跳。


    潑命般擠上來的,大多是這些女郎的親人。女郎們一出來,人群裏頓時呼聲四起“阿女,阿女!”


    “娘親……哎!阿舅也來了。”


    “我的兒,昨晚上有人去說我還不信,老天有眼哪!”


    “快回家罷。”


    這邊大群人往台下擠,那邊又有婦人老翁擠過來,找到自家女兒抱頭大哭:“河神終於恁戒了惡人了,七郎!七郎……快背你姐姐家去。”


    不過片刻,十幾個女郎便沒入了人潮。


    離渡口一二裏有片樹林。


    林子裏停了十幾輛馬車。


    此時林子最邊上的車簾子一動,周嬤探了身子出來,手搭在額間去望渡口:“夫人莫急,璧郎君說娥娘子隅中之前回來,娥娘子隅中之前便定能回來。咦?夫人快看,璧郎君來了。”


    “老奴見過璧郎君。”


    崔氏忙推開車門。


    王璧將蘭娥從馬上拎下來,自己也下馬施禮:“兒見過母親。”


    崔氏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理王璧,隻拿眼去瞪蘭娥。


    這會兒蘭娥哪管她臉色好不好看,隻管如乳燕投林一樣撲過去,邊抓住車門往上爬,邊嘰嘰呱呱道:“娘親,娘親頭疼好了麽,乖十三弄了一大籃子寒瓜。周嬤,快給娘親切一塊,吃寒瓜可降暑呢!”


    “哎喲!娥娘子可真有心。”


    周嬤笑眯了眼,視而不見自家老主子豎眉瞪眼,一付要興師問罪的勢頭,隻管彎腰抽了腳凳給蘭娥墊腳:“寒瓜可是稀罕物,娥娘子哪裏找了來?”


    “那些小娘子吃用的極好,天天大魚大肉,果子糕點。這些寒瓜便是我攢的,她們一天送一個,我便藏起來。”


    蘭娥踩住凳子,終於一頭拱進了崔氏懷裏,仰了小臉表功:“娘親,乖十三攢的寒瓜,可讓娘親吃到長安。”


    “你這孽障!”


    崔氏終於繃不住敗下陣來,一把攬過蘭娥,嗔怪地在她身上拍了兩巴掌:“周嬤說你在草叢裏趴了半夜?快讓娘親看看。”


    蘭娥乖乖趴去崔氏膝上。


    王璧閉了閉眼。


    這個憨妹子昨晚上讓惲叔找寒瓜,老頭兒找遍了滎陽城,動用了王家上百護從,原來是……這麽個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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