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黃昏。


    灰色大街,一眼望不到盡頭,矗立街邊的路牌上寫著路的名稱“青鳥路”,白底黑字,莊嚴肅穆,仿佛指引著地獄的方向。女孩孤獨的身影,漫步在靜謐街頭,癡迷在自己的心事裏,夕陽餘暉如追光燈般追逐著她的背影,身上的紅色外套在金黃色光束映照下,豔如鮮血。


    也許感受到韓印的關注,她俏皮地站上路基,伸出雙臂如行走在平衡木上。她不時回頭衝韓印招手,韓印看不清她的樣子,隻覺得那會是一張賽過群芳的麵容。


    一陣猛風吹過,女孩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歪向街道內側,一輛高速疾駛的卡車正好駛來,迎麵撞上。女孩的身體瞬間粉碎,在天空中畫出了一道道完美的拋物線,七零八落地落到街道上。女孩的頭顱最後落下,翻滾著到了韓印的腳邊,那頭顱赤紅赤紅地仰麵朝上——啊!是葉曦!


    夢!是個夢!還好隻是個夢!


    韓印醒過來,心有餘悸。從床頭桌上摸起眼鏡戴上,牆上的鍾顯示在8點整,窗外已是夜色漫漫,看不見星光,也沒有月亮,黑夜如一塊幕布掛在韓印窗前。


    陡然又看見身邊那一堆血淋淋、觸目驚心的照片,一種莫名的壓抑堵住韓印的胸口,他想,還是出去透透氣吧。


    穿上外套,帶上房門,坐著電梯下到大堂。


    大堂裏沒有客人,康小北和前台兩個女接待正在聊天,康小北神采飛揚地比畫著,女接待笑得花枝亂顫。


    韓印不想打擾他們,放輕腳步,鑽進旋轉門走出門外。


    果真是乍暖還寒,忽冷忽熱。下午還陽光普照,這會兒便冷風徐徐,地上也濕透了,看來剛剛下過一陣子雨。


    遠處又傳來斷斷續續的雷聲,不知是雨在漸退,還是要卷土重來,韓印感覺到一絲陰冷,縮了縮脖子,想著是回去加件衣服,還是幹脆回去睡覺得了。正猶豫著,康小北追了出來。


    “韓老師您去哪?我送您吧?”


    “哪也不去,隨便轉轉,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忙,不忙,我也是沒事瞎聊。”


    “那兩個女孩挺漂亮。”


    “嘻嘻。”康小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要不我帶您欣賞一下我們這兒的夜景吧?”


    韓印想了想:“那好吧。”


    “您等一下,我取車去。”


    未等韓印回話,康小北已經向招待所停車位走去,韓印剛要阻止,想想,又算了。穿得太少,有車能暖和些。


    康小北將車停到韓印身邊,韓印坐進車裏,突然改了主意。


    “小北,案子的情況你熟悉嗎?”


    “熟悉啊,從一開始我就跟隨葉隊進入了,所有的卷宗我都看過很多遍,怎麽了,韓老師?”


    “那你帶我到拋屍現場轉轉吧。”


    “行,韓老師你可真敬業,我得好好跟您學學。”


    “嗬嗬。哎,對了,以後別跟我這麽客氣。我比你大,你喊我韓哥或者印哥都行,別韓老師、韓老師的,聽著像文藝圈的稱呼。”


    “嗬嗬,那好,我叫你印哥吧。”


    康小北踩下油門,汽車疾駛出去。


    康小北載著韓印拐出招待所向南行駛,不長時間便在一個岔路口右拐,車窗外出現一排爬滿藤蔓的圍牆,視線稍微往上,借著高射燈的光亮,便能看到一棟塔樓式的古舊建築。有五六層樓的高度,灰色牆麵同樣被濃鬱的藤蔓包圍著,一抹歲月的滄桑和曆史的厚重,渾然天成,積澱於此。


    “這就是古都大學了。”康小北指著車窗右手邊介紹道,說完又指著左邊車窗外幾棟棕色瓦頂的小洋樓說,“那邊是學生宿舍區。”


    “尹愛君當年就住在那兒嗎?”韓印問。


    “對,住在四號宿舍樓。”


    應著康小北的回聲,車子從古都大學北門門口駛過,很快拐到一條寬闊的直路。


    “這是古都大學學生最後看到尹愛君身影的路段,青鳥路。”


    原來這裏就是出現在自己夢裏的路,但並不似夢裏般寂寥僻靜,當然也不會出現葉曦的頭顱。韓印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隨即又擰起眉毛。“在那個傍晚,在這條路上,花季少女究竟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呢?”


    汽車在韓印的沉思中,七拐八拐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環衛工人兩次發現屍體碎塊的地方就在那兒。”康小北下車,指著路邊一個灰色箱體帶黑色蓋子的垃圾箱說,“最早是那種綠色的鐵皮箱,後來換成這種環保的,屍體碎塊被拋棄在垃圾箱前麵顯眼的地方。1996年裝裹屍塊的是一個灰色旅行包,裏麵主要是肉片還有三根手指。年初的案子,凶手拋屍用的都是黑色大垃圾袋,拋在這兒的也是肉片和三根手指。”


    韓印站在車邊,衝四周打量。


    案件卷宗顯示,這條路叫華北路,屬城中鬧市。但實地勘察,才發現比韓印想象的繁華得多。


    街道兩邊高樓林立,商鋪密集,經營各種特色小吃的商販幾乎將街邊空閑的位置占滿。差不多晚上9點了,人流和車流仍然很密,頭頂上高樓和商鋪的霓虹燈,將黑壓壓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晝。垃圾箱對麵是一家肯德基,肯德基左右兩邊分別是咖啡店和烤肉店;垃圾箱背麵是緊挨著的兩家拉麵館,旁邊也都是一些小飯店,隔著窗戶,看得到小店裏是賓客滿座,生意很不錯。


    “從環境上看,此處聚集的多為人氣較旺、關店較晚的飯店,甚至肯德基還是24小時營業的,這種地方恐怕整夜都不會間斷人流,對拋屍來說實屬高風險區域。16年前那個風雪之夜,凶手在此處拋屍尚可理解。那麽現在,凶手為什麽要冒著如此高的風險將屍塊拋擲於此呢?是在紀念自己16年前的完美作案嗎?”


    韓印在垃圾箱旁來回踱著步子。突然,他感覺到一種關注,準確點說是一種逼視,好像有一雙眼睛隱藏在某個地方,正緊緊地盯在他身上,眼神淒怨哀婉,詭譎異常。他下意識地走開一點,離開原來站的位置,但那雙眼睛的感覺還在。很壓抑,汗毛戰栗。他轉著身子向四周張望,帶著一絲慌亂衝到馬路中央,急切地向來往人群的臉上逡巡,但人群中並未出現那雙眼睛。


    怎麽回事?太邪門了!是幻覺嗎?還是直覺?那會是誰的眼睛?為什麽要盯在我身上?難道……難道,是你嗎,尹愛君?


    “怎麽?發現什麽了?”見韓印紅著眼睛在人群中張望,康小北緊張地跑過來。


    韓印看著康小北愣了一會兒,緩過神來,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隻好掩飾著說:“沒什麽,好像看到一個熟人,算了,可能是看錯了。”


    “那我們到下一個拋屍地點去看看?”康小北試探著問。


    “好。”韓印遲疑著走到車邊,拉開車門,眼睛還在不住地衝人群張望。


    車子啟動,穿過一個岔道口,向北行駛,垃圾箱被遠遠甩在身後,漸漸地在韓印不住回望的視線中變得模糊,那雙眼睛的感覺也好像隨之消失了。它到底存在過嗎?韓印也說不清楚。


    第二個拋屍地點在一家大型百貨商場的正門口。


    商場對著一條大街,大街比華北路更為寬闊,周圍多是商業性質的大廈,車流來往更繁忙,顯然這是一條城市主幹道。


    案件卷宗顯示:1996年這裏還是一片建築工地,凶手將一個藍色雙肩背包拋擲於此,包裏裝著死者的各種碎骨。而年初“1·4碎屍案”,凶手拋在這兒的垃圾袋裏裝的也是死者的骨頭。


    “這裏距離華北路能有多遠?”韓印望著來時的方向問。


    康小北指著街道回答:“這條路叫廣城路,距華北路應該不到一公裏,有七八百米的距離吧。”


    韓印點點頭,對著大街凝神片刻,又左右看了看,說:“走吧,去下一個地點。”


    車子再次啟動,繼續向北,這次用的時間要稍微長一點。


    第三個拋屍地,是在一個陳舊的住宅小區旁邊,確切地點是小區和馬路之間的行人道上一棵大梧桐樹下。住宅小區靠近十字路口,街邊路牌指示,這裏是左水路。從安全角度說,這個地點也不是拋屍的好選擇,十字路口,視野開闊,容易被目擊,不過,風雪之夜就另當別論。


    “1996年‘1·18碎屍案’,凶手將死者的一些衣物和大部分內髒拋擲在這兒,衣服疊得很整齊,內髒也規整在一個塑料袋中,這些東西都是用死者的紅色外套包裹的。而‘1·4碎屍案’中,凶手好像刻意要與自己先前作過的案子保持一致,黑色大垃圾袋裏麵也裝的是死者的衣物和內髒,衣物也同樣疊放得很整齊,內髒規整在一個小的黑色垃圾袋裏。”


    康小北確實對案子非常熟悉,兩起案子的細節描述與卷宗絲毫不差,看來小夥子不僅機靈,也很敬業,葉曦安排他協助韓印絕對是煞費苦心。


    他剛剛說,凶手在兩次作案中,不僅在拋屍地點而且在內容上也竭力保持一致,這一點韓印開始就注意到了。那麽將這種刻意所為與高風險拋屍地的選擇放在一起來看,整個拋屍的意義絕對不僅僅在於躲避追查,它可能更多的是意味著某種快感。


    “這裏距前一個地點有多遠?”韓印沉默半晌問道。


    “至少有兩公裏。”康小北答道。


    韓印點點頭,衝車子走去,康小北明白這個地點勘察結束,乖巧地跑步上車,發動起車子。


    車子由左水路繼續向北,一路開到江邊。


    此江為古江,貫穿城市東西,將城市分為南北兩大區域。江南為主要城區,相對發達繁榮,江北為鄉鎮,山巒眾多,旅遊景區豐富。兩起碎屍案的第四個拋屍地,便在位於江北的一個叫作虎王山的風景區內。


    汽車開始沿著江邊向東行駛,韓印放下車窗半轉頭注視著江麵。漆黑的夜,抹黑了江水,江麵暗黑一片,隻聞得江水滔滔作響。


    一陣冷風拂麵,韓印驀然心思一動:“1·18碎屍案”收集的屍體碎塊並不完全,缺少骨盆、生殖器等部位,難道會被扔在這裏嗎?


    “這裏距離左水路有多遠?”韓印皺著雙眉望向江麵問道。


    “三公裏左右吧。”


    康小北稍微估算了一下說,他有些搞不懂韓印為何一直要糾纏幾個拋屍地之間的距離,不過他也明白,韓印既然問了那一定有他的想法。


    說話間,江麵漸漸有了些亮光,韓印轉回頭,已經能看見那座聞名已久的古江大橋。大橋橫跨天塹之上,蔚為壯觀,更有千盞明燈,交相輝映,宛如一輪明月掛於天際。


    汽車拐了個彎,經過橋頭武警崗亭,駛上大橋。


    大橋承載著連通城區南北的重任,也是城市標誌性風景區之一。此時夜已漸深,行人道上仍不乏遊覽的人群,各種車流也魚貫穿梭著。韓印好像對混雜在車流中的公交車特別感興趣,眼睛隨著車來車往,若有所思,康小北本想指引一下橋上的風景,見此也隻好作罷。


    下了橋,視覺上頓覺昏暗,江北的規劃果然比江南要稍遜一些,連路燈也暗卻不少,倒是透著異常的寧靜,以至於困意漸漸向韓印襲來。


    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韓印感覺一陣顛簸之後,車子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就著還未熄滅的車燈,見車頭前立著一灰白色大牌坊,中間正門門楣上,繁體字書寫著“虎王山風景區”。


    夜色深沉,山風格外大,除了風吹枯枝的簌簌響聲外,周遭一片死寂。康小北手持警用手電在前方引路,韓印隨後跟著。


    山間多為羊腸小道,有的鋪著青色石磚,有的幹脆就是土路,傍晚下過一場大雨,土路有些泥濘。小道兩邊,樹叢繁布,幽黑細密,顯得深不可測。偶爾在某個岔路口,能看到些廟宇庭閣,但已是斷壁殘垣,破爛不堪。


    “這裏不是風景區嗎?怎麽會這副模樣?”韓印不解地問。


    “要說這兒也曾有過一段人氣鼎盛時期,後來因為與周邊的旅遊景點相比缺乏特色,遊客越來越少,再後來一些吸毒分子常在此聚會,影響不好,本地市民便也鮮有光顧,於是就徹底地敗落了。”康小北歎口氣接著說,“不過不管是曾經的鼎盛,還是如今的敗落,都跟‘1·18碎屍案’扯不上關係,風景區是1997年才開發的,原來這裏是一片原始山林。”


    “這麽說1996年這裏要比現在更為荒涼了,那死者的頭是怎麽被發現的?”韓印問。


    “當時山下有所大學,幾個學生吃過中飯,結伴來山上欣賞雪景。有個學生偶然在山溝裏發現一個布包裹,覺得好奇,就撿上來,打開來看,頓時嚇傻了。凶手是用一個藍格子印花床單包的頭。而年初的‘1·4碎屍案’,是我們根據前三個拋屍地點推測,主動找到這兒的,要不然非再嚇傻一個不可。”康小北說著話,手電照向前麵一個小土坡晃了晃說,“喏,就在那了。”


    韓印隨康小北快步走上土坡,看到所謂的山溝其實就是土坡和旁邊一個地勢較高的小山丘形成的一條溝壑,裏麵枯草叢生,能有半米高。


    “看來那場大雪並不是完全幫著凶手的,否則死者的頭也不會那麽容易被發現。”韓印說。


    “凶手就是個變態,他根本不在乎頭被發現,如果再往前走些,那裏的樹林更深更密,要是把頭拋在那兒的話,恐怕一年半載都不會有人發現。”康小北恨恨地說。


    韓印望了眼遠處黑咕隆咚的山林,怔了一會兒,沒言語。少頃,突然說道:“小北,我怎麽聽見前麵樹林裏有響動,我們過去看看?”


    康小北下意識摸向別在腰間的槍,臉上多少有些懼色地說:“沒、沒有吧,我怎麽沒聽見,是不是你聽錯了?”


    韓印裝模作樣地豎起耳朵聽了聽,笑笑說:“嗯,確實沒有,應該是我聽錯了,走,下溝底看看去。”


    “好,哎,等等、等等!”


    韓印剛欲抬腳,卻被康小北突然喊住。


    “印哥,你看這有一長串腳印。”康小北將手電湊近地麵,果然有一串腳印,順著往下照,腳印直到溝底。


    “雨是幾點下的?”韓印蹲下身子盯著腳印問。


    “好像下午5點開始的,下了兩個多小時。”


    “那這腳印應該是新鮮的,看來在我們之前有人來過。”


    “對,肯定是,你看這腳印好像不止一個人!”


    韓印再仔細觀察了下,說:“是挺亂的。”


    “會是誰呢?就算當年的案子細節有很多都透露出去了,那也鮮有人能夠準確找到這兒的,除非是狂熱分子,或是咱們警察,再就是碎屍案的凶手了。難道是凶手故地重遊?”康小北猜測道。


    “有這種可能。”韓印肯定了康小北的猜測,“某些變態殺手在‘冷卻期’內,確實喜歡回到作案現場重溫快感。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凶手可就不止一個人了。”


    這有些出乎韓印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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