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鄴京茶館生意都特別好,下頭坐滿了客人,上頭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嘴都快說禿嚕皮了。


    眼看著新一場已經滿座,說書先生扇子在桌上用力一敲,開說:“卻說那日黃昏日落時分,永樂大街上人來人往,遠遠就見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走來。馬上坐著兩人,一人身材魁梧威風赫赫,一人纖細俊俏貌比潘安……”、


    說書先生折扇一展:“你們猜是誰?”


    “竟是北戰王和他新成婚的王妃!”


    “話說這北戰王妃可了不得,一介男兒身卻生得比女子還好看三分,俊俏風.流,勾魂奪魄!北戰王初初一見了他,便被勾了心魂,發誓要將人娶回去金屋藏嬌。可這王妃畢竟是一介男兒,哪有肯從的道理……”


    說書先生正說得唾沫橫飛,下頭卻有人不滿了,嘀咕道:“這說書的編故事也太胡來了,北戰王妃不是早就死了?聽說新婚第二日一早就被人悄悄拉出城外給埋了!”


    “你這都是打哪兒聽得消息?忒不靠譜。”旁邊的人聽不下去了,白他一眼:“就前天北戰王還帶著王妃去了三味齋。據說是王妃愛吃梅花餅,王爺特意帶他去買的。”


    “就是就是。”旁邊一個嬸子附和道:“這幾日三味齋的梅花餅可賣瘋了,都說吃了便能和王妃一樣膚若凝脂美若天仙,若不是搶不到,我都想買幾塊呢!”


    旁邊有人打趣:“嬸子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想著發新芽呢?”


    嬸子“呸”了一聲,啐道:“我吃了做什麽?那是給我家閨女吃!”


    先前提問的男子被幾人說得一愣一愣的,茫然間又回神去看說書先生,說書先生卻已經講到了因為王妃不肯從,北戰王一怒之下將人擄至王府當了禁臠……


    男子:“……”


    故事雖然荒謬,可茶客們卻聽得興致盎然。臨近年關,大夥兒都閑了下來,就喜歡聽點新鮮有趣的東西,這北戰王強搶王妃虐身虐心最後終成眷屬的故事,可比北戰王府今兒又死了幾個下人有趣多了。


    眼看著說書先生越講越離譜,坐在最後麵的一個藍衣公子起身往外走,他身後的兩個灰衣人也跟著離開。


    出了茶館,穿灰衣的道:“這說書的實在太離譜。”


    藍衣公子道:“但兩人同騎一馬回府卻是真的。你們說……老二這是真心喜歡那個庶子,還是在做戲給我們看?”


    灰衣人遲疑片刻:“怕是做戲更多。此前從未聽說北戰王好男色。且他那個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


    “沒錯。”藍衣公子讚同的點頭:“是不是做戲……待我回去,叫母後宣他入宮一試便知。”


    藍衣公子冷笑一聲:“雖說他早沒了繼位資格,可卻不得不防。”


    畢竟這宮裏的幾位皇子包括他在內,可沒人掌了軍權。雖說都默認了他不可能繼承大統,可前朝逼宮奪位的例子難道還少了?


    藍衣公子掩下眼中淩厲,道:“回宮。”


    ***


    卻說北戰王府這頭,北戰王妃最近十分頭疼。


    自從上回蕭止戈去安家接他,叫了一次他的小名之後,就再也不肯改口了。


    明明這樣一個威武硬朗的武將,整日裏卻叫著軟綿綿的乳名,安長卿每每看著他那張麵無表情的冷臉,再聽著他叫自己“喏喏”,隻覺得從頭發絲兒到腳趾尖兒都是麻的。


    可是不管他明示暗示,男人就是不改。


    數次之後,安長卿終於妥協,隨他去了。隻是現在還沒聽習慣,男人每叫一次,他都要麵紅耳熱的。最後沒辦法,隻能躲著蕭止戈走。


    也幸好蕭止戈每日都要去城外大營練兵,他自己又忙著挑莊子,晚上都早早便都歇下了,這才沒有逼得他把堂堂北戰王趕到書房去睡。


    這日安長卿正在吩咐安福去備馬車,他要出城一趟。


    經過幾日的尋摸,終於讓他尋到一處合適的莊子,就在城外青雲山下,環境清幽,莊子上還有溫泉,十分適宜養病。安長卿準備親自去看一看,若是合適,便盡快買下來。


    “要出門?”正逢蕭止戈也要出門,見狀問道。


    “嗯,去青雲山看莊子。”


    蕭止戈邁出去的腳又收回來,在一旁坐下,道:“一同去,順路。”


    安長卿奇怪:“王爺今日也要去青雲山?”


    蕭止戈:“不去。”


    安長卿疑惑地瞅著他,不明白他順的哪個路。青雲山出城門往南,大營出城門往北,怎麽也不像順路的樣子。不過蕭止戈正襟危坐,神情看起來不容置疑,安長卿想著他大概有別的事,便沒有多問。


    不多時安福便備好了馬車,安長卿和蕭止戈一同出去。


    蕭止戈瞥了一眼馬車,悄悄抿了唇,看安長卿:“騎馬嗎?”


    安長卿眨眨眼,看著他騎著的那唯一一匹馬,竟然一下子領會了他的意思,惱羞成怒地瞪他一眼:“我坐馬車!”說完便踩著馬凳上了車。


    他還記著上次同乘一騎回府後,忽然冒出來無數小話本的仇呢!他可不想再被人當成稀奇看一回。


    孤零零騎著馬在一旁的王爺唇角悄悄垮下來,麵無表情的騎馬跟在馬車一側。


    馬車駛過官道,出了城門往前走,正要左轉往南時,前頭路上忽然跑出來一群人。跑在前麵的是個瘦瘦高高的少年,後麵追著一群農夫打扮的人,各個拿著棍子鋤頭,罵罵咧咧的叫嚷著。


    那少年已經力竭,踉蹌往前跑了兩步就摔倒在路邊,後頭的人呼啦圍上去,對著他拳打腳踢。


    眼見著這些人快將那少年打死,蕭止戈策馬上前喝止:“住手!”


    一群農夫見著他麵色凶惡,本能就有些畏懼,又見那少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怕惹上人命官司,叫嚷了一句“他是個小偷”便呼啦全散了。


    蕭止戈也沒追,他居高臨下打量了少年一眼,將腰間水壺和金瘡藥解下留給他,便又策馬回去,對車夫道:“走吧。”


    “就讓他躺在那兒沒事嗎?”安長卿掀開車簾問道。


    蕭止戈道:“死不了。”


    安長卿遲疑地看過去,那少年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露出來的手腳上全是傷痕和凍瘡,他正遲疑著,馬車已經重新駛動,安長卿從車窗看過去,隻見那少年已經掙紮著想起來,嘴裏還低低的叫了一聲“娘”。


    他心驀地一軟,叫停了馬車,看向蕭止戈:“要不我們把他帶回去吧……”


    “他看著還是個孩子……”安長卿胡亂說著:“至少送他去看看大夫。”


    蕭止戈看見他蹙著眉,似乎生怕自己不同意,還在努力想著說辭的模樣,冷硬的神情便不自覺地柔了柔,對趙石道:“把人帶過來。”


    趙石瞥他一眼,又看看頓時喜笑顏開的安長卿,心想胡軍醫果然沒說錯,王爺現在隻聽王妃的。以前什麽時候見過他們王爺管閑事了?


    少年被趙石背過來,安長卿見他冷的直發抖,又讓趙石把他放進了馬車裏。把自己的湯婆子給他暖著。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沒有大夫,安長卿便幹脆將人帶去了青雲山下的莊子上。


    莊子上倒是有個赤腳大夫,安長卿叫趙石帶著那少年先去看大夫,自己則準備把莊子裏外都轉一遍。


    蕭止戈也隨他一起出去,卻是上馬準備離開。


    安長卿疑惑:“王爺今日要哪兒?”


    蕭止戈道:“大營。”


    安長卿反應了半天,才想明白他這趟其實是特意送自己來的,心裏微暖,嘴裏卻忍不住嘀咕道:“來回跑也不怕麻煩。”


    蕭止戈沒聽見他的嘟囔,衝他點點頭,道“傍晚來接你”,便策馬離開。


    ……


    安長卿在莊子四處轉了轉,對各處都滿意的很,決定回去後便簽了買賣契書。辦完正事,又想起被救回來的少年,便跟莊頭打聽了大夫的住處,自己尋了過去。


    趙石正在門口守著,見他過來,便道:“大夫已經看過了,說沒有大礙,都是些皮外傷。”


    安長卿點點頭,推門進去,就見那少年正坐在床邊喝藥。他的衣服換了一身,應該是大夫家裏的,明顯寬大許多,臉上也擦幹淨了,看見安長卿進來,連忙跪下磕頭:“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雖然少年努力模仿了,但安長卿還是聽出來,他並不是鄴京口音。


    再回想起方才那張隱隱有些麵熟的臉孔,安長卿將人扶起來,一邊細細打量著他,一邊試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周鶴嵐。”少年抬起頭,麵孔尚帶青澀,卻是高鼻深目,有些異域人的長相。


    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他,安長卿一時愣住,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周鶴嵐,雨澤國師,上一世在蕭止戈葬身的那個亂葬崗,他曾經見過他一次。


    那時蕭止戈身死,他遊蕩在亂葬崗不知時日,某一日亂葬崗忽然來了兩個人,為首的便是周鶴嵐。


    周鶴嵐一身黑衣,神色肅殺,卻帶了一壺酒來祭拜。


    ——他祭的是蕭止戈。


    蕭止戈一生戎馬,死無全屍,生前身後罵名無數,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前來祭拜。他記住了周鶴嵐的樣子,後來跟著他去了鄴京,才知道蕭止戈身死後,又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比如廢太子蕭祁桉登基不過一月,便中毒身死。兩位柱國大將軍卻各有心思起了齟齬,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又被打破,鄰國雨澤借機揮軍北上,勢如破竹,一舉占領了都城鄴京。


    雨澤王淮如峪在鄴京稱帝,尊周鶴嵐為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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