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是非脖子伸得老長,從車窗裏往外張望,眼看著安長卿上了馬車,蕭止戈也上馬跟在馬車一側,兩人隔著車窗低聲說話,就忍不住嘖嘖兩聲,感歎道:“要不是我自己就是個大夫,我都要以為王爺這是被人下了蠱。”


    外頭趕車的鐵虎隻聽到了後麵半句話,大驚:“誰敢給將軍下蠱?老鐵去了殺他!”


    “……”胡是非無語半晌,嗤笑道:“就說你是個鐵憨憨,王妃下的蠱,你倒是去殺一個我看看?”


    這回換做鐵虎說不出話來,他哼哼哧哧半晌,摸了摸頭:“王妃看著,也不像是會下蠱的妖人啊……”


    “看來還沒笨到家。”胡是非翻了個白眼,用力敲了敲馬車壁,催促道:“趕緊走了,別擋著路。”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往王府行去,


    回了王府,鐵虎先把胡是非的輪椅搬下來,又把人背下來放進輪椅裏,就跟先前一樣,又準備連人帶輪椅端著往裏走。


    胡是非氣得直翻白眼,把輪椅扶手拍得邦邦響:“放我下來!我自己不會走麽?!”


    鐵虎隻得放下他,摸摸後腦勺,嘀咕道:“你這腿都斷了這麽些年了,可不是不會走……”


    “這倆輪子是擺設嗎?!”胡是非被他氣得噎住,好半天才找回聲音罵道。


    鐵虎:“…………”


    安長卿在後麵看得直笑,側臉去看蕭止戈:“你手下的人都這麽……有趣嗎?”


    “就這一個,以後就跟著你了。”蕭止戈麵無表情道:“鐵虎雖然頭腦簡單些,但功夫不錯,也聽話。以後你去哪兒,帶著他就行。另還有兩人,也都交給鐵虎差遣,有什麽事,你交代鐵虎去辦。”


    “不會耽誤你的事吧?”安長卿愣了一下。他隻以為蕭止戈給他三個如趙石一般的侍衛就不錯了,沒想到會把鐵虎給他。


    鐵虎雖然看著憨頭憨腦的,但是光看他那把子力氣,還有跟蕭止戈熟稔的態度,便知道是得重用的。


    “不耽誤。”蕭止戈道:“鄴京無事,閑著也是閑著。”


    安長卿這才放心,隨他一起去前院花廳。胡是非進府後便嚷嚷著自己幾日未曾沐浴了,跟蕭止戈兩人告了一聲罪後,便叫鐵虎推他去了客房洗漱。


    他們回府時已經快要晚膳時分。安長卿想著兩人跟蕭止戈都不單單是普通上峰與下屬的關係,便吩咐下人多備菜,四人一同在花廳用晚膳。


    等丫鬟們把桌椅碗筷都擺好,胡是非才轉著輪椅進來。鐵虎就跟在他身後,嘴裏還嘀嘀咕咕說著:“胡軍醫你要是每日這麽收拾齊整,也不會一把年紀了還打光棍,連個婆娘都找不到。”


    安長卿聞言去打量胡是非,發現他收拾一番後果然齊整許多,淩亂的頭發束整齊,胡子剃幹淨,又換了一身深藍色直綴,看著倒是個清雋的中年人。


    胡是非啐了他一口,罵道:“你懂個屁!”


    鐵虎悻悻住口,抱拳跟蕭止戈安長卿打招呼:“將軍,王妃。”


    胡是非也上前拱手行禮,表情正經,語氣客氣:“不知王妃要胡某醫治的病人在哪裏?”


    “不在王府裏。”安長卿把餘姨娘的情況簡略給他說了說,道:“還請胡軍醫稍待幾日,等我安排好了,再請你去看診。”


    人都被綁來了,胡是非也沒什麽可不答應了,隻能是客客氣氣地應下。


    幾人說完事,丫鬟們方才開始布菜,之後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後胡是非和鐵虎隨丫鬟去客院安頓。安長卿則早早洗漱了,也不睡覺,就在屋裏走來走去。他心裏還惦記著蕭止戈先前給他說的事——安長齊活不過今晚。


    雖然蕭止戈肯定不會騙他,但是沒有親耳聽到消息,安長卿懸著的心總放不下來,就怕有個萬一,讓安長齊活了下來,那他後麵的計劃就都要落空了。


    若是安長齊今晚死了,不僅可以借此離間安知恪和安知守兩兄弟的關係,叫安府不得安寧沒工夫針對他們母子。還可以利用孫氏對李氏的懷恨在心,助他戳破陰謀李氏陰謀,將生母接出來養病。


    ——在胡是非確認了藥方有問題後,他的懷疑人選就落在了李氏身上。


    千重錦這種花並不名貴,富貴人家多嫌不夠富麗,少有栽種,但偏偏安府四處都有栽種,尤其是在攬虹苑後麵,種上了一大片。每到開花時節,花香濃鬱,花瓣飛舞。


    不知情的看是美景,實則是暗藏殺機。


    安長卿仔細回憶了許久,最終確認,這花是在他落水之後沒多久就種上的。


    而最可能在其中做手腳的,隻有嫡母李氏。


    嫡母李氏是永興伯的嫡次女。永興伯雖未入朝,但為人樂善好施,在鄴京素有美名,連帶著兩個女兒名聲也好。大女兒嫁了康樂候的嫡長子;小女兒則嫁了大鄴丞相、靖安侯安知恪。


    李氏嫁入安家後,執掌中饋,為人寬和大度,又生下嫡長子,地位無人可撼動。唯一曾經威脅到她地位的,便是餘姨娘。


    餘姨娘是柳氏之後進門的。在安長卿零星掌握的信息裏,安知恪曾經很是寵愛了餘姨娘幾年,那幾年時間裏兩人琴瑟和鳴,安知恪甚至一度冷落了正妻李氏和妾室柳氏。再後來餘姨娘接連生下一兒一女,在府裏更是風頭無兩。


    但是好景不長,在安長卿四歲那年,餘姨娘不知因為什麽事惹怒了安知恪,安知恪大發雷霆,從此再沒進過攬虹苑的門。而餘姨娘從那之後偏安一隅,不爭也不鬧,隻守著兩個兒女過活。


    但是那幾年寵愛風光,雖是無意,卻仍然叫人記在了心裏。


    安長卿原來以為隻有柳氏記恨著他們,畢竟柳氏這些年是找著一切機會欺辱他們,但現在看來,一向端莊大方的嫡母,雖然明麵上沒做什麽,但背地裏,未必就是幹淨的。


    如果真的是李氏……安長卿心中的計劃慢慢成形。也因此越發的焦躁,目光頻頻看向門口——他派了人去安府盯著,一旦安長齊死了,很快便能有消息。


    “最多不過一個時辰,人就會回來。”蕭止戈半靠在床榻上看一本兵書,見他轉來轉去就是停不下來,沉聲道:“心浮氣躁,乃用兵大忌。”


    安長卿這時候卻隻聽見了他前麵的話,連忙湊過去,撐著床鋪確認道:“真的?你怎麽知道?”


    他心思都被分散了,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此時的姿勢有些不妥——單腿光腳跪坐在床榻之上,手臂撐在蕭止戈一側,裏衣帶子沒係緊,領口還鬆鬆垮垮的敞開大半。蕭止戈眼神一掃,便能窺見大片白皙肌膚。


    蕭止戈呼吸微沉,看著他毫無自覺的親昵神態,暗地裏歎了一口氣,伸手給他將衣領攏好,又掐著腰將人半抱半拖的弄上了床,蓋好被子:“下午德仁堂剩下的兩位大夫,都被請去了安府。”


    這個時候去安府,是為了誰不言而喻。顯然是一個大夫已經力有不逮了,才不得不又加了人手。


    安長卿這才放心一些,安分地躺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翻身坐起來,癟著嘴道:“不行,我睡不著。”


    他像個聽故事聽到一半的小孩兒,沒聽到結局之前,鬧騰著不肯睡覺。


    蕭止戈看他片刻,歎一口氣,無奈妥協:“那便不睡了。”


    安長卿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極自然地靠過去倚著他的手臂,探頭去看他手中的兵書:“你給我講講兵書吧?”


    蕭止戈為難地皺起眉頭,他看過兵書無數,卻從未給誰講過,也不知道該如何講。沉默片刻,在安長卿期待地目光中,他將書翻到了第一頁,一字一句地照著念起來。


    安長卿本來是想讓他給自己講講故事,結果沒想這人直接就照著念了,愕然片刻,又覺得理所當然起來。這人會講故事那才見鬼了呢。


    自然地將頭靠在男人寬厚的胸膛上,安長卿眯著眼睛聽他給自己念書。男人嗓音低沉,咬字清晰,刻意放緩的語速裏,藏著需要細細品味才能察覺的溫柔。


    安長卿聽著聽著,竟然不知不覺地打起瞌睡來。


    蕭止戈見他閉上了眼,便放下了手中的兵書,垂頭去看他。


    少年靠在在他胸.前,半張臉貼在他胸口,半張臉隱在披散長發之後,隻有烏黑纖長的眼睫和挺翹的鼻子露出來一些,眼睫一顫一顫,鼻頭一翁一合,可愛得緊。


    原本倒背如流的兵法卡了一卡,蕭止戈的聲音頓住,見他睡的熟,沒忍住伸出手指,在他顫動的眼睫上撥了撥,又點了點圓潤可愛的鼻尖。


    像是被打擾了,懷裏的少年輕輕哼了兩聲,不滿地將整張臉埋進了他的懷裏。


    胸膛裏鼓噪之聲愈大,蕭止戈蜷了蜷手指,另一隻手抱緊他,嘴邊露出個微不可查的淺淡笑容。


    雖然姿勢有些別扭,蕭止戈卻沒有把人放開,就這麽半抱著安長卿,讓他在自己懷裏安睡。如此過了半個多時辰,門口傳來安福的通報聲。


    蕭止戈捂住懷裏人的耳朵,道了一聲“進來”。


    去探消息的小廝快步進來,正要回稟,一抬頭卻看見屏風後一對人影相擁,腦子頓時就卡了殼,結巴半晌才把話說順溜了:“安長齊已死。”


    “知道了,下去吧。”蕭止戈鬆開手,看見懷裏睡得正香的人,一抬手滅了桌上的燈。


    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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