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王富貴來回稟,說牙婆已經挑好了人,問安長卿什麽時候見人。


    安長卿:“明日上午見吧。”


    王富貴恭敬應下,正準備退出去,又被蕭止戈叫住了:“把府裏還有外麵鋪子的賬目都整理出來,日後府裏事務都交給王妃打理。”


    王富貴臉色微變,詫異地抬頭還想說什麽,但對上蕭止戈沉肅的麵色,又閉上了嘴,再次俯首躬身:“是。”


    等人退下了,安長卿才看向他,眼裏含著淡淡笑意:“鋪子也要交給我打理?王爺就不怕我都敗光了?”


    蕭止戈原本正要寬衣,聞言道:“不怕。”


    又過一會兒,似乎怕他束手束腳,又道:“府裏不缺銀子。”


    安長卿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托著下巴看他。他當然知道府裏並不缺銀子。上一世蕭止戈登基時,因為先皇揮霍無度,國庫空虛。正巧又趕上了北狄人南下擾邊,數九寒冬裏將士們連肚子都填不飽,聽說隻能殺戰馬果腹。那時便是蕭止戈從王府裏搬出一箱箱的金銀送往邊關充作軍餉。


    彼時他在王府深居簡出,隻知道一箱箱的銀子被送出去,卻隻能飲鴆止渴。再後來蕭止戈殺了一批大臣,抄家抄出了數百萬兩銀子,統統送去了邊關,那場拖延數月的戰役才算慘勝。


    這也是大鄴數十萬將士對蕭止戈如此忠心不二的緣故,但也是從那以後,蕭止戈的暴君之名卻逐漸在百姓中傳播開來。


    百姓愚昧,隻看見他殺人抄家,卻不知若不是抄家抄出來這數百兩萬銀子,發不出軍餉餓著肚子的邊關將士根本擋不住北狄人的鐵騎,蠻橫凶狠的北狄人,能從邊關一直殺到鄴京來。


    前世之事在胸中激蕩,安長卿抬眸看他,笑盈盈道:“王爺如此信任我,我也不能叫王爺失望。”


    蕭止戈動作微頓,隻以為他是怕丟了麵子,道了一句“不會失望”,便去了浴房洗漱。他洗漱完後,換了安長卿去,等安長卿趿拉著木屐出來時,蕭止戈已經鋪好了床並半靠在外側看書。


    見他出來了,便將書放在床頭,拍了拍裏側:“上來,外麵涼。”


    其實屋裏燒著地籠。並不算涼。不過安長卿也沒有反駁,順從地越過他,爬到了裏側躺下。等鑽進被褥裏,才發覺被褥是暖和的,安長卿抬眼看了不動聲色的男人一眼,抿唇笑了。這暖呼呼的被褥,顯然是被北戰王提前捂過。


    相處了不過三天,他就發現,男人很多時候隻喜歡默默做事,如果你不問,他也不會說,當真是笨拙的很。


    安長卿蓋著被褥,身上暖呼呼的,卻仍然忍不住往他身邊湊了湊,直到鑽到了男人懷中,枕在了他的臂彎裏,才安分下來躺好。


    蕭止戈摟著懷裏暖呼呼一團,又是欣喜又是無奈,隻得抬手滅了燈,擁緊了他:“睡吧。”


    “睡不著。”安長卿被暖呼呼的體溫捂得舒服地眯起眼,小聲跟他說悄悄話:“你還沒告訴我,翡翠要怎麽用?”


    白天裏蕭止戈隻叫他自己想,卻並沒有告訴他答案。


    蕭止戈低頭,下巴正好抵在他發頂:“你怎麽想的?”


    安長卿斟酌了一會兒,遲疑道:“使個計策,把翡翠的身份透露給安知守夫妻?”


    蕭止戈搖頭:“時機不對,安知恪很容易便能洗清嫌疑,離間不了他們兄弟。”


    “那該怎麽做?”


    “等。”蕭止戈道:“等安長齊死了,再把翡翠的身份揭開。剩下的安知守夫妻會自己去查。”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很多時候,人更願意相信自己查到的東西。”


    “可安長齊如果不死呢?”安長卿疑惑。


    蕭止戈在黑暗裏看他,聲音微微有些沉:“他活不過明晚。”


    之所以同意饒安長齊一命,不過是因為他早就計算好了,斷了一隻手,又斬一腿,連子孫根也斷了,那樣危急的情況下又拖延許久,除非大羅神仙來醫,不然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安知恪不懂醫,他從軍多年,對其中門道卻知之甚多。


    安長卿詫異的睜大眼:“所以你一早就算好了?可萬一安知守夫妻還是不信呢?畢竟我們也沒有證據。”


    “給安長齊醫治的大夫,是德仁堂的。”蕭止戈感受著懷裏越來越貼近的身體,繼續道:“德仁堂,是李氏娘家的產業。”


    安長齊一死,安知守會如何先不說,他的夫人孫氏卻是愛子如命,悲痛之下必定會找人泄憤。但她輕易不敢招惹北戰王府,若是這個時候,讓她知道伺候湯藥的翡翠是安知恪放在安長齊身邊的眼線,她必定會起疑,若是再順著查下去,她便會發現,就連給安長齊醫治的大夫,也是李氏的人。


    屆時不需要任何實質性證據,她也把矛頭轉到安知恪身上去。


    一個剛剛喪子的女人,可不好對付。何況安知守在妻子麵前一向勢弱,要是鬧起來,這相府必定要有一陣子不得安生。到了那時,真正動了手的蕭止戈和安長卿,反而置身事外了。


    可謂是一石三鳥。


    安長卿震驚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滿眼敬佩地看著他:“所以那時候你才不讓我殺安長齊?”


    蕭止戈拍拍他的後背,語氣帶著一絲教訓的意味:“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可取。”


    安長卿垂眸思考了一會兒,點頭道:“我明白了。”


    蕭止戈摸摸他的頭:“睡吧,明日再想。”


    ***


    次日,蕭止戈依舊要去大營練兵。安長卿送他出門後不久,王富貴便帶著牙婆過來了。


    牙婆帶來了十個總角少年,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穿著粗布短打,模樣還算精神。


    安長卿依次問過後,挑了四個看著老實的孩子,卻並沒有把人放到院子裏,而是吩咐王富貴去請個教書先生來教他們識字。


    王富貴不解他的做法,隻當他不會調理下人,勸說道:“不過是幾個粗使下人,讀書識字,這日子久了,怕是把他們心思給養大了。”


    “我自有打算。”安長卿道:“王管家隻管找人教他們識字便是。”


    王富貴還想說什麽,又想到昨日蕭止戈的一番話,不敢再忤逆他的意思,訕訕住了嘴。


    安排完四個小廝,安長卿又道:“府裏還有鋪子上的賬簿什麽時候能整理好?”


    王富貴一頓,遲疑道:“這積年的賬簿,還得一陣子才能整理完。”


    “不妨事,把整理完的先送過來我過目。”安長卿收斂笑容,眼神冷淡地看著他:“王爺既然讓我打理王府,我總得快些上手,不然王爺過問起來,怕是會怪罪。”


    王富貴臉色微苦,心知這是在敲打自己了。就憑他這兩日的觀察。新王妃正是得寵的時候,又哪裏會被怪罪的。


    想起鋪子上的那些賬目,他心裏捏了一把冷汗,咬咬牙道:“三日內,老奴命人整理完了送過來。”


    安長卿這才滿意了,打發人下去。


    ***


    用過午膳後,安長卿又帶著安福出門。蕭止戈說撥給他的人還沒給,唯一可用的趙石留在了相府,他身邊得用的也就安福一個。


    安長卿換了身簡便衣裳,讓車夫套了馬車,便去了西坊市的酒肆。


    西坊市多有青樓賭坊,是三教九流聚集之處。安長卿低調進了酒肆,單要了一間包廂,便打發安福去找幾個年紀大的乞丐過來。


    安福表情怪異,但是想到最近自家公子主意越來越大,這也不是他該過問的,便躬身出去了。片刻後,帶回來兩個衣著襤褸的乞丐。


    安長卿坐在屏風後,乞丐隻隱約看見後麵有個人,也不敢多看,忐忑地上前行了禮:“不知貴人找小人們有何事?”


    “忠勇侯府的庶子吳雋書可知道?”安長卿壓低了嗓音問道。


    兩個乞丐對視了一眼,其中年長些的謹慎回道:“聽說過一些。”


    安長卿點點頭,叫安福拿了五兩銀子出來:“跟著他,事無巨細都要告知我。定金五兩,事成之後,再付十五兩。”


    兩個乞丐看見五兩銀子眼睛都發了光,磕了頭連連稱謝。


    安長卿囑咐道:“別讓他發現了。”


    乞丐領了銀子後,跟安福定了送消息的時候和地點,便離開了。倒是安福滿眼不解:“就憑這兩個乞丐,能查到什麽?”


    安長卿倒是淡定自若:“他們能查的東西多了。”


    這些乞丐遍布鄴京各個角落,人數眾多,彼此之間還多有聯係,知道的消息不少。上一世安嫻鈺血崩而亡,安長卿不信忠勇侯府的說辭,無意間接觸到了這些乞丐,就是靠著他們,才查到了胞妹死亡的真相以及吳雋書婚前豢養外室之事。


    隻是那時候外室早已經進了門,安長卿並不知道吳雋書將外室藏在哪裏,因此才不得不又找上了這些乞丐。


    安福聽的雲裏霧裏,摸了摸頭,傻笑了兩聲。


    安長卿見他這樣,也不多解釋,隻帶著人出了酒肆,往東坊市去。


    東西坊市就隔著一條街,兩邊卻有天壤之別。安長卿坐在馬車裏朝外張望,看見醫館高懸的牌匾時,才命車夫停了馬車。


    他這次出來,除了吳雋書的事,也是為了替生母尋大夫。雖然當初對安知恪說的是請王府裏的大夫,但實際上王府裏並沒有大夫,以餘氏的身份又不可能請禦醫診治,他隻能把鄴京叫得出名號的醫館都走上一趟。


    他猶記得在他十歲之前,餘氏的身體都非常好。但從他十歲落水後,餘氏不眠不休照顧了他幾日,他醒之後,餘氏便病倒了,從那之後,再沒有好過。


    看過的兩個大夫都說是憂思過重加上傷了元氣,隻能養著。後來安長卿嫁入王府,餘氏沒多久就病情加重去了。重來一世,安長卿想到胞妹死因,總覺得生母當初也走得太過蹊蹺。便有心再找幾個大夫瞧一瞧。


    隻是他一連去了幾個醫館,大夫聽過病情又看過藥方後,卻都說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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