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對方會如何將自己的壽命抽取。


    方士也並不是真的對自己的性命不在乎。


    他怕死,比尋常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在九朱讓他多想一想的時候,他根本就未曾多想。


    因為他害怕。


    生怕自己再哪怕多想一下,便生出了不同的念頭。


    小白的性命於自己而言又有什麽關係?


    他害怕自己會生出如此念頭。


    更害怕自己會因為這個念頭而有所猶豫。


    所以便幹脆不再猶豫。


    為了治好小白的身體,甚至已經將自己的生死都拋下了。


    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連方士自己都不曾知曉。


    他帶著小白去尋找百草堂。


    根據小白提供的線索,這百草堂位於世間艱險之處,有人一生尋找都不曾見到其真容。


    那裏是一處醫館。


    據說可以賣這世間存在或不存在的一切丹藥。


    甚至也有成仙藥。


    但一切都必須有所代價。


    所以便來到了這裏。


    “不過也難怪,小友卻是有所不知,這青山遺族雖然在一些大門派修道者的眼裏與他們是同門,也不會多造殺孽,隻是對於更多的修道者來說,青山與尋常妖邪並沒有什麽區別,所謂妖修,也終歸是他們眼中隨時可以去殺死的螻蟻。”


    正說著,九朱已經將掌心裏的丹藥給那白色小獸服下。


    隨著一陣不知意思的輕吟,那白色小獸卻已經張了張嘴,便蜷縮在方士的懷裏。


    不再有多餘動作。


    看樣子是暫時恢複了過來。


    “這丹藥暫時是停止惡化傷勢,待明日便給它開爐煉丹,到時候還需要小友幫忙。”


    “多謝前輩。”


    “這些日子便在此住下,隻是還請小友有一些準備……就算有本王的丹藥能夠醫治好它的傷勢,也並非是藥到病除,還需要一定時間的條理。”說到這裏,九朱卻仿若話中有話一般,一雙大眼睛別有意味地與方士的雙目對視著,“不知小友是否有這個心理準備?”


    “前輩這是何意?”


    “一年,或兩年,甚至是更久……”孩童已經直接身子坐在了櫃台上,一身白袍飄逸。


    “這……需要那麽久?”方士麵色卻是微沉。


    雖說是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


    但在聽聞之後還是有些空虛的感覺。


    需要一兩年,甚至是更久的時間來醫治小白的傷勢。


    而不要說一年兩年,就算是半年的時間,對於方士來說都已經是消耗不起。


    他的命數將盡,手臂上象征著命數的紋理已經不多。


    甚至隨時都有可能散去。


    若是還未曾尋到續命之物,便真的是難逃一劫。


    雖然沒有明言。


    但他也知道麵前這孩童已經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問題。


    方士將懷裏的小獸放下,卻是雙手抱拳與那孩童行禮。


    微微欠身便道。


    “前輩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知前輩可有方法——”


    “有。”九朱隻是頷首,但未及方士繼續詢問,便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但小友以你如今的身份和本事,卻是根本無法與本王做那等交易。”


    “請問前輩——”


    “小友以為本王是誰?”九朱雙目微眯,身上卻是忽地一股磅礴威壓籠罩,“本王是這百草堂的主人,這天地間一切丹藥,隻要尋得到其藥方或是傳說,盡皆可以在本王這裏買到,譬如這長生藥,以及成仙藥……過去有帝王遍尋名山大川,也僅僅尋到些許的傳說,但本王這裏有!”


    “隻是小友可知……成仙藥需要付出的代價是與成仙相同的機緣造化,而長生藥需要的代價——便是與長生所需要的機緣造化,長生不像小友想的那般簡單,或許小友已經察覺,就算再如何削減壽命,小友的命數也終歸不過是三十歲命終。”


    就算本身可以活百歲,但命數便隻有三十。


    增加再多壽元也是無用。


    因為天命所歸。


    “命數是天定,篡改命數便是與這天地作對,雖說天地無情,並不會因為修改了命數而降下劫罰,但修改命數卻難於凡人登天。”言罷,卻是臉上露出玩味一般的笑容,“小友,可能登天否?”


    方士心中稍稍不服。


    想著這位百草堂的主人是在敷衍自己。


    若真有那等續命之法,如何不能付出代價得到。


    “不過小友如今也算是作出了正確的決定,尋常續命之法,是絕不可能對小友有絲毫好處的,倒不如老老實實地等死,命數盡了重入輪回,倒也有一線生機。”


    “當真是無解了嗎?”方士略有不甘,接著問道。


    雖然平日裏做出那般灑脫的樣子。


    到了時候,依舊會顯露出一些本性。


    “認命吧,一切講究機緣,若是機緣未到……再多強求已經是無用,倒不如安心等死,來生尚且能過得好一些,小友這雙眼睛是禍,非是你的福氣。”


    “我不願死。”


    “命數到了,不死也得死。”


    一陣沉默之後,方士終究還是沒有再與那九朱多說半句話。


    待給小白再吃了些不知道什麽的丹藥,便帶著它離開了百草堂。


    ……


    這山穀中也不知是發生或什麽。


    傾塌的房舍顯得雜亂無章,應該是許久未曾有人居住,荒廢已久,隻是這道中卻是異常地幹淨。


    似乎是時常有人打掃。


    此處被稱作天工穀。


    根據小白過去所說的,這裏應該是一處桃源仙境,過去是一處遠離塵囂的秘地。


    但如今卻變作了這樣一幅場景


    便簡單尋了一處稍稍看得下去的地方,整理一番後住下。


    這座房舍看上去傾塌了一小半。


    也不知最終能撐過去多久的時間。


    之所以選擇此處暫時住下,也隻是因為屋子的房頂用的書茅草。


    就算不慎倒下,也壓不死人。


    “小白道友,你說我是不是沒救了?”將小白所化的幼獸再次攬入懷中,方士卻是輕輕撫摸著它的背後毛發,絲毫不顧及那隻幼獸四隻腳不斷掙紮著,隱隱發出嗚咽,“尋常方法無法為我續命,那豈不是說我真的死定了。”


    “嗚——啾!”


    幼獸卻是張嘴,一口咬在方士的手掌。


    方士吃痛,終於將幼獸給放開。


    幼獸落到地上,嗚嗚地叫個不停。


    隻是如今變不回人形,也不知道它究竟在說一些什麽。


    隻是過段時間便會以人言傳入耳中些許片段。


    捂著自己的那隻手,手上未曾出血,但也已經出現一排亞銀。


    “小白道友好生不講理,在下如今可是死定了,倒是道友你如今還活蹦亂跳的。”方士情緒顯得有些低落,但很快恢複了嬉笑的樣子,“反正在下是活不過三十了,不若小白道友再讓在下摸摸,唉……這可是上等的狐狸皮,若是賣給大戶人家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方士這般笑著,心裏也稍稍好受了一些。


    暫時將那等煩人的事情給忘記。


    反倒蹲在幼獸麵前。


    伸手就要朝著那幼獸伸去。


    隻是幼獸再次朝著他的手指咬下去。


    也便悻悻地沒有繼續行動。


    “小白道友也忒小氣了一些!”


    “嗚——”


    “說來小白道友的原形原來這般可愛,若我是女子,還真想在家裏也養一隻那麽可愛的小家夥。”


    正說著,卻見那小獸已經迅速化作一道白影頃刻間便消失在屋外。


    方士也隻是輕歎一聲。


    如今這房舍裏也終於隻剩下他一人。


    雖說這樣有些對不住小白,但也隻能這般將她支走。


    有些事情,他隻想自己一個人安靜地思考。


    之前並沒有與九朱說出所有關於那天遇襲的事情。


    一來對於那位百草堂的主人,仍舊是有太多疑問。


    此人是前輩沒錯,不經意間施展出來的手段也是讓人驚異。


    但終究是陌生人。


    “他們到底是誰……”


    “不是為了殺我,他們的目標隻是為了殺死小白!”


    “而他們也不可能隻是散修而已,穿著的衣服都是一樣,甚至些許動作也是一樣,應當是某個門派的人才是,但為什麽呢……”當初那些欲殺死小白的一眾人未曾露出麵孔,盡皆用黑紗蒙住麵龐,就算是說出來的聲音都感覺不真實。


    顯然是預謀已久。


    就連布置下來的種種陷阱若非方士一心要與小白在一起,似乎也不會接觸到。


    雖然張口閉口離不開妖孽二字,但也能從個中幾人的反應察覺出來。


    對方對於小白來說還是稍稍有那麽一些敬畏的。


    與其說是除妖,更像是為了滅口。


    小白過去做過一些什麽惹怒別人的事情了嗎?


    雖然有些不確定,但方士心裏顯然已經有所答案了。


    “但就算是那些人……為何要這麽做?”


    “根本沒用理由啊……”


    方士呢喃著。


    眼看天色稍暗。


    便再次朝著百草堂的方向走去。


    此處未曾有人煙,也不知那位百草堂的主人是否準備了晚上的飯菜。


    也好討一口夥食。


    ……


    “小友想要吃飯?”被問及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的百草堂主人卻是露出一副驚訝的神色,上下打量了方士許久,終於是露出一絲恍然之色,“原來小友還沒有放棄活下來的念頭嗎,還以為小友接下來會直接不飲不食,直接死了算了呢。”


    “前輩說笑了,在下雖然僅有這幾日的壽命,但能活一回兒是一會兒,說不定最後還真有機緣造化呢。”


    “機緣造化?談何容易。”


    麵對冷嘲熱諷,方士也隻是輕笑著,未曾多說一句。


    隻是這孩童也未曾有什麽吃食。


    僅僅給了方士幾枚丹藥。


    “辟穀丹,吃上一粒可以抵得過半個月的飯量,這半個月時間裏也不會存在饑餓的感覺,若是覺得不夠可以繼續問本王要,反正這種東西本王多得是。”言罷,便揮手打發方士離開,“至於其他吃的就別想了,本王清心寡欲,也許久未曾吃什麽東西了。”


    “前輩是仙人?”


    “正是!”


    被問及身份的時候,那孩童甚至還自滿地揚起頭。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這般姿態。


    反正方士也未曾在此處逗留多久。


    回到住處的時候,卻發現小白已經蜷縮著身子倚靠在牆角。


    “小白道友,你回來了?”


    “嗚……”


    那隻幼獸未曾理會方士,隻是嘴裏不停地嗚咽著。


    方士便徑自靠近,坐在它邊上,將先前從九朱那邊拿來的辟穀丹拿出一些放在它麵前。


    “這是辟穀丹,此處也沒什麽吃食,倒是尋來了些丹藥,若是實在餓得緊,便將就著吃一些罷。”方士淡笑著說道,這辟穀丹剛才他已經吃過一枚,隻是如預料中的那般,一點也不好吃,甚至還有極為濃重的藥味,讓方士都忍不住要將其給吐出來。


    小白抬頭,一雙幽邃的眼中不知閃爍著什麽神采,隻是迅速向前撲去。


    張嘴便將方士掌心的丹藥給吞了下去。


    隻是順便還在他的手指頭上咬出一道印痕。


    方士再次被咬了。


    也不知是不是變作原形便漸漸地流露出野獸的本性。


    他覺得小白越來越喜歡咬人了。


    便趁機一把按住小白後頸,將它給提了起來。


    “小白道友如今是有傷在身,還是不要多鬧騰了。”


    “啾——”


    “這幾日雖多有冒犯,不過也是為了小白道友好,想必日後定會原諒在下的吧,今夜便先休息了,明日再讓那叫九朱的前輩再給你醫治。”也不顧小白掙紮,將它抱在懷中,“不過說來小白還真的是一隻狐狸,原先便覺得小白道友頗為狡猾……”


    夜幕降臨。


    因為沒有燭火照映。


    索性也就早早地歇息了。


    方士懷裏抱著化作原形的小白,蜷縮在草垛上。


    幸而這天氣也不冷,勉強可以睡著。


    隻是這地方實在是陰鬱。


    讓人很難入眠。


    每當方士閉眼準備睡下,便能隱約聽見似乎是有人在耳邊輕聲低語一般,吵得他睡不安穩。


    便索性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也沒有管懷裏的小白是否聽見。


    “說來我方士也算是活夠本了吧,雖然隻有那麽些天可以活了……嘿嘿,他人這一生,可有我方士那般精彩,又是儒門大考又是山中秘境的,尋常人怎能見識那麽多!”


    “隻是可惜……若是還能活得更久……便可以去更多的地方了呢。”


    “高升說過,陳國之外還有許多國家,小白你也說過,外麵的世界……”


    “當真是命嗎……真是可惜了呢……”


    “若是能再多活幾年,小白會與我一起去各處看看嗎……”


    “我是不是……已經沒用了……”


    呢喃聲漸漸地輕了下去。


    直至完全消失,隻剩下輕微的鼾聲。


    方士懷中的白狐卻在片刻後睜開了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起幽光。


    “嗚……”


    一聲低喃。


    也不知是在說什麽。


    似乎是在應答,又似乎……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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