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的心在滴血。


    他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


    原本想著自己的爹總會出現幫他擺平一切,就如過去那般。


    隻是卻得知自己的爹也被人抓了去。


    現在家中是被人搬空,早已無依無靠,不知所歸。


    柱子的心裏有些後悔。


    後悔不該那麽莽撞地做事情。


    若是狗蛋兒還在的話就好了……曾幾何時也有過這種想法。


    卻再也尋不到狗蛋兒的身影。


    再回想起來,才發現原來狗蛋兒早已經死了。


    就死在自己的手下。


    想來如今也已經被埋在了不知道何處。


    隻是當下應該如何做呢?


    家已經沒了。


    甚至也沒有了可以去依靠的人。


    自己的爹僅僅在一天裏名聲就仿佛變天了一般。


    雖然不敢相信,但他也終於是有些反應了過來。


    落得今日這般下場的根本原因,似乎就在於他自己。


    但這般念頭才剛生出來,便馬上被他給否定了。


    “我又不是大人,我怎麽可能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這絕不是我的錯!”


    “該死的……翠花也不肯見我,這該怎麽辦……”


    柱子一人躲在無人的巷子深處。


    半蹲著身子。


    心裏卻在思考著還有誰可以救他。


    如今再想著靠家裏人明顯是不可能的了。


    雖說他也想過自己就算是走出去,也應該不會被別人怎麽樣。


    他讀書少,但也知道陳國是有著儒道傳承。


    儒道之中有敬老愛子這種傳統。


    沒有人會對一個孩子怎麽樣。


    但柱子還是不敢。


    外麵又有傳言,若是尋到了柱子,一定會立即動手打殺。


    根本不會去與官府商議。


    雖不知傳言真假。


    卻也足夠讓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現。


    想了半天,卻終於想到了一人。


    “大仙!大仙一定可以救我,他可是大仙呐……隻要他肯幫忙,沒有什麽是不能做到的!”柱子想到了火絨廟中的那位大仙,隻是隨即又想起對方已經說出那等狠話,不允許自己再與他見麵,“但除了大仙,又有誰可以救我……”


    話雖如此,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與火絨廟中那位大仙接觸。


    柱子終究隻是一個孩子。


    在苦思冥想後,也隻是從想著如何讓大仙見了自己,一直到如何讓大仙乖乖地站在他麵前。


    “大仙你可一定要來救我……”


    在一陣呢喃後,柱子便彎著身子沒入巷子深處。


    半刻便不見了蹤影。


    ……


    今夜靈州夜市稍稍有些不同。


    每過幾日,靈州便會放花燈,來向那位火絨將軍祈福。


    而今夜正是祈福的時候。


    還未等天色完全黯淡下來的時候,各處大街小巷便已經開始裝點起來。


    屋簷懸掛著彩色的紙燈。


    卻是比往日的夜市還要熱鬧一些。


    有靈州的健壯男子穿著一身戲服甲胄,學著官差的樣子走在街道上,不時唱起流傳已久的歌謠,博得四周看客們一笑,而那些姑娘們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時出現在路上惹得一小片區域裏唏噓。


    就連一些靈州的富貴人家,此時也作盛裝坐在酒館裏。


    青燈花影,卻是觥籌交錯。


    是一片祭典。


    不論過去曾經發生了多麽荒謬可笑的事情。


    在今夜姑且都拋諸腦後。


    今夜暫且是共同歡愉。


    “方兄你看,那便是剛才人們說的千燈塔,據說這燈塔有一千層,每一層都有至少一百盞花燈呢,不若我們數數?”小白拉著方士走在街上,步子輕盈,兩人也正如昨天約定好的那樣在夜裏出來逛夜市,這夜市今日倒也是別致。


    起碼對方士來說,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靈州城。


    每兩條街道交錯的都會擺上一件巨大的裝飾物。


    譬如如今方士麵前正立著一座燈塔。


    這燈塔不知幾許高。


    彩色的燈紙豔麗。


    看得人晃眼。


    倒是讓身側一襲白裙的少女顯眼了起來。


    “若是真要數,怕是得數到這夜市結束了。”方士卻是苦笑著,伸手朝著燈塔上方某處一指,便道,“更何況這花燈也不知道擺放了多久,如今已經有些地方暗淡下去,再想清楚地數出確切數字,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方兄還真是刻板。”


    也不知是為何,方士的解釋讓小白有些許不愉。


    隻道是小吧心性向來如此。


    便未曾多想。


    兩人並沒有在這燈塔之下停留太長的時間。


    在看了一會兒之後,便互相牽著手離開了。


    卻是又轉到一處攤販前邊。


    小白饒有興致地從攤販那一處貨物中取出根帶著小花裝飾的發簪,擺弄著便插在自己的頭發裏。


    “方兄覺得這簪子如何?”


    “這簪子本身確實不錯,隻是小白道友尚且年幼,若是長大了戴上一定好看。”


    “方兄再這般說話,我可是要生氣了!”少女瞬間臉上笑容散去,板起一張臉來,冷哼一聲,“再說一遍,方兄覺得這簪子如何?”


    “……好看。”


    “一點兒也不誠懇,方兄怎的如此不討人歡喜!”


    拋卻心中的所有顧忌。


    享受著如今這一切。


    兩人不知何時卻已經站在火絨廟的入口處。


    從此處往上看,便能看見百級石階周圍立著精致的燈籠。


    這些燈籠形狀各異,大抵是一些刀劍的樣子。


    石階一路向上,隻是卻不見什麽人站在石階上。


    “方兄如今身體已經痊愈,不知能否登上石階?”


    “自然是可以的。”方士點頭正應答。


    卻是忽覺自己肩膀被誰拍了一下。


    轉頭卻見一位陌生的路人,隻聽身側某位不知姓名的路人與方士說道。


    “兄弟不是我說,這晚上可千萬別去火絨廟!”


    “請賜教。”


    “火絨廟原本夜裏就不會有什麽人去,據說是害怕在夜裏打攪了火絨大人的休息。”那陌生人神神叨叨的,卻是壓低了聲音與方士說道,“什麽時候傳下來的規矩已經不知道了,不過就前些年,咱們靈州的王大官人偏偏不信這個邪夜裏到了火絨廟,那可是在床上瘋傻了足足一個月時間!”


    “瘋傻?”方士眉頭微皺,卻是拱手與那陌生人行禮,“多謝提醒。”


    “沒事兒,我也是不願你在今夜出事,好好的祭典若是出了事情,恐怕州牧又得亂發脾氣咯。”


    那陌生人隻是輕笑著搖了搖頭。


    便再也顧不得方士,轉身便離開了。


    此人是誰?


    如今方士也不怎麽想知道。


    不過看著正前方的火絨廟,心裏難免有些怪異。


    他所說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那位修道者的手段呢。


    讓一個成年男子瘋傻了一個月,想必是讓對方承受足夠的驚嚇。


    心裏正想著那修道者如今究竟又怎麽樣了。


    卻忽聞周遭傳來驚呼聲。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驚呼的聲音還越來越劇烈。


    直到身側小白也大叫著。


    “方兄快些走,繼續呆在這裏危險!”


    “發生了什麽……”


    方士話說到一半,卻見遠遠地一陣明亮火光。


    在石階盡處,那座火絨廟竟是不知為何燃起熊熊烈火。


    “這廟裏麵還有——”


    “有什麽都不打緊了,方兄我們快走!”


    一眾看客們站在階梯下,隱約有蜂擁而上的架勢。


    而方士卻被小白拉著,離開了人群。


    “到底發生了什麽……”


    “管他呢,反正日後少往這種人多的地方走,方兄應當也知道才是,這種不嫌事大的事情有時候總會發生一些意外……好啦,接下來我們去那裏!那條街還沒去看過呢,看到那邊那條魚沒有,那麽大的魚呐!”


    方才所見,方士還未問出什麽,小白便已經拉著方士沒入街上人流中。


    少女手指指著的地方,卻是一條斑斕大魚。


    自然不是真魚,而是由不知多少盞燈籠組成的飾品。


    就擺放在這條道遠處空曠的地方。


    “小白道友慢些,讓我緩緩……”方士倒也不是真的累,隻是覺得少女橫衝直撞的,生怕碰了別人。


    但少女卻根本未曾聽方士言語。


    頭也不回地道。


    “春宵一夜值千金,方兄莫非還想虛度了這一夜,將千金給生生浪費了不成?今天可是個特別的日子呐。”


    方士無奈,也便隻好任由她去了。


    ……


    火絨廟裏依舊是如往常一般寂靜。


    隱約可見一道虛幻的身影,正盤膝坐在石像麵前閉目吐納。


    氤氳紫氣纏繞周身,儼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這位修道者顯然是老手,不需要借助外力便可吞吐天地間的紫氣。


    而且還能做到不迷失自我。


    就算外麵傳來些許風吹動砂石打落地麵的聲音,也未曾睜眼。


    隻是如此狀態也沒有持續多久,便聽外麵過不多時,一聲呼喚。


    “大仙——大仙在嗎?”


    “……哼。”那中年道人原本虛幻的身形變得凝實,身周紫氣散去,便睜開了眼睛。


    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隻是徑自冷哼一聲。


    重新閉上了眼睛。


    正要不理會外麵的生意繼續修煉。


    卻聽外麵那聲音還在繼續。


    “大仙——求大仙救我一命,大仙——門鎖了嗎?大仙還請開個門呐!”


    “你不能見死不救,我爹已經沒了,如是連大仙都不救我,我可就真的活不下去啦!”


    外麵的聲音帶著哭腔。


    隻是裏麵的人卻絲毫不為所動。


    本應該如此才是。


    卻是又過去數息時間,覺得心裏一陣煩悶,吐納的效率也降低了許多。


    才總算是放開聲音。


    “先前便與你說過,休要繼續糾纏於我!”


    “大仙——大仙開門啊!”


    “死心吧,我是不會救你的。”中年道人冷笑,“凡人死活,又與我何幹,你之生死,又與我何幹?就算這靈州生靈塗炭,我也不過是換一處地方修煉而已,大不了一走了之……若你真的死了,我倒也落得個清淨。”


    中年道人先是與外麵之人說著,隻是說了幾句,便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想著將這些話說個明白,外麵的人不論是失望還是憤怒,總應該離開了吧。


    可是繼續打坐似乎也沒有入狀態。


    又聽外麵的聲音不絕。


    他怒極而笑。


    “外麵的小子,若是你真有本事站在我麵前,我便幫你這一回又如何!”


    “大仙此言當真?”


    “自然是當真。”他如此說著,心中竊喜。


    這正堂密閉,又從裏麵鎖住了門戶。


    那孩子是斷然不可能進的來的。


    正這般想著,卻聽外麵聲音傳來。


    “我要大仙自己從裏麵出來!”


    “小子狂妄,若是你有本事,便讓我自己出來試試!”


    說完這句,外麵再次傳來一陣叫罵聲,仿若無賴潑皮。


    卻也沒有堅持多久,便再沒有聲響。


    中年道人也隻道是外麵的人放棄。


    “終究不過是一個孩子,嗬……”


    自語一聲後,便重新閉上了眼睛。


    正閉目打坐,卻忽覺外麵傳來一陣迸裂的聲音。


    再睜眼看著不遠處的窗外,卻赫然見到了清晰的火光!


    中年道人心中大駭。


    外麵竟然是已經起火。


    想著方才那孩子所言,當即心裏更為惱怒。


    “這孩子真實不知天高地厚,什麽人生養的這麽個孩子!”


    他正要起身,卻身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才發覺自己竟是渾身使不出力氣。


    “究竟是……怎麽回事!”


    直到現在這中年道人才感覺廟堂中有一股奇異的香味。


    不像是平常人們供奉的香燭。


    反倒是——


    “迷煙,該死!”


    若是能早些察覺到迷煙的存在,或許還能及早做出準備。


    隻是現在已經太晚了,也不知那孩子到底放了多少迷煙,如今他已經全身使不出力氣。


    想要掙紮著從祭台離開,好歹離開這座廟堂。


    隻是平日裏那麽短的距離,現在卻仿若天壑。


    甚至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饒是體內的紫氣充盈,也終究沒能與已經融入體內的迷煙作抵抗。


    “我不會……不會死在這裏……這一世我會成仙……若這是上天注定了的命數……我不服,不服——!”


    “不……不要……不要啊……”


    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勢漸漸地蔓延入廟堂之內,甚至將整個正門都給點燃了。


    以至於房梁也開始發出爆裂的聲音。


    顯然是撐不住了。


    最終,便見大火壓下。


    ……


    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火絨廟失火。


    緣由不詳。


    隻是當天夜裏有許多人去運水想要撲滅火勢。


    依舊是徒勞。


    待大火最終將廟宇完全化作灰燼,才有人見到裏邊正躺著一具焦黑的屍身。


    “估計是遭賊了,結果被自己活活燒死在這裏!”


    “哎呀……火絨將軍顯靈!”


    “再拜將軍——”


    火絨廟最終還是重新一點點被建造了出來。


    添了些許華麗。


    以及些許新的傳說。


    ……


    晨霧有些朦朧。


    這靈州城裏還彌漫著焦糊的氣息。


    未曾有多少行人出現在路上。


    因為現在這個時辰還早。


    隻是一條大道直通靈州之外,卻是有一匹馬正邁著蹄子徐徐前行。


    馬上正坐著兩人,一男一女。


    正是方士與小白。


    小白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困倦,儼然是疲憊的樣子。


    “方兄怎的那麽早就起來了,還想著再睡一會兒的呐……”


    “咱們可是賒了賬,今日便不能再繼續住客棧裏啦!”方士無奈地解釋著,這些日子開銷也是不小,原本是打算前些天離開,卻硬生生地拖到了今日,若是繼續呆在客棧裏待到日上三竿,怕是得再多交一天的錢,“小白道友還是學學怎麽花錢為好。”


    “有方兄在呢,學什麽……”


    少女慵懶地打著哈欠,卻是倚靠在方士的懷裏。


    兩人正要離開靈州。


    剛看見不遠處的城門已經打開。


    方士卻見著道旁隱約蹲著個衣衫襤褸的孩童。


    “翠花兒……狗蛋兒……大仙……嘻……”


    “不是我的錯,嘻……”


    那孩童仿佛魔怔了一般,口中含糊著錯亂的話語。


    方士眉頭微皺。


    便將馬兒停下。


    從懷裏掏出一枚大錢,丟在那孩童前邊。


    孩童被驚到,下意識地抬頭,正見到方士麵孔。


    卻是來不及去撿地上的大錢,尖叫著撒開丫子逃跑了。


    “妖物,妖物來啦——!”


    “嘻——大家快出來降妖啦,狗蛋兒,翠花——”


    瘋瘋癲癲地叫嚷著,便沒入了遠處的小巷不見蹤影。


    方士隻是輕歎一聲,未曾繼續看著那孩子消失的方向。


    身下的馬兒繼續前行。


    朝著靈州之外移動。


    “方兄你這是——”


    “不過是於心不忍。”方士輕笑一聲,話語中情緒不曾作假。


    “方兄也是浪費……”


    兩人一言一語地說著話。


    不一會兒,已然揚鞭遠塵。


    離開了靈州。


    ……


    (萬古長明天燭·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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