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一定要呆在這裏?


    ——為什麽我一定要死?


    幽暗的囚籠不知何處,四周不時傳來咆哮聲。


    仿若臨終野獸最後的癲狂,將鎖鏈震顫出細碎的響動。


    正是在這片宛若煉獄的地方,卻突兀地站著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的少年。


    不斷地向經過他麵前的人詢問同一個問題,不斷地得到同一個答案。


    為什麽一定要死呢?


    自己明明什麽都沒有做……


    少年低垂著頭,眼中隱約帶著一絲不甘。


    直至最後變作全然的絕望。


    或許……這便是命吧。


    ……


    也不知是從哪一段路開始,四周的景物漸漸發生了變化。


    不再如死地一般荒蕪。


    恰是初春,目之所及便是一片新綠。


    青灰色的道上,正有一輛馬車。


    年輕人揮著手中的草繩趕著馬兒,隻是也並沒有太過在意馬車的行進速度,任憑那匹老馬按照它原本的步子前進,倒也是頗為悠閑的樣子。


    隻是還未過片刻,卻聽見馬車內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卻是一個女子聲音,聽上去應當年紀不大。


    “方兄不是說要去青州參加大考,怎的將這七天行程拖了足足半個月?”


    “反正青州就在前邊,早到晚到還不是一樣的。”


    年輕人回應著,眼睛卻茫然地看著前方。


    前麵隱約可以看見一座城,若是安劄如此速度,應當可以在夜晚之前入城。


    前方便是青州,一行車馬的目的地。


    “但為什麽我覺得方兄對我有所隱瞞,卻是不知方兄現在心裏到底是作何打算,又在想些什麽?”車廂內少女的聲音從未間斷,卻是從車簾內伸出一隻手,將簾子往邊上拉開。


    所見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穿著樸素的白裙,乍一看也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隻是少女探出頭來的同時,趕著馬車的年輕人臉上難免生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似乎是有些怕她。


    但聽了她的話,年輕人臉上更多的卻是落寞。


    “小白姑娘還是莫要繼續打聽的好,本來就沒有什麽事情,不論問再多遍也是一個答案,又何必徒增那麽多煩惱。”


    “反正活了那麽久,多一點也不算多,不妨痛快說出來,不過方兄若是現在不說,到了夜裏我也能從方兄的夢中獲得一些什麽,不如現在痛快地說出來如何?”少女的聲音仿佛擁有一種奇妙的力量,讓年輕人難以抗拒。


    年輕人麵色微變,沉吟許久後,終究還是長歎一聲。


    將心中的話說出來了一些。


    反正到了夜裏也瞞不過對方,倒不如現在說了來得痛快。


    少女能夠在夜裏窺視別人的夢境,他早已知曉。


    “此處……原本是在下的家鄉。”年輕人感慨。


    雖說生養過自己的地方,但對於此處的情感卻未達到喜愛的程度。


    或許恰恰相反,此處氣氛讓他感到壓抑。


    若是有可能……便是再也不要出現在這裏。


    但此處終究還是來了。


    因為這裏是整個陳國距離他最近的大考進行之地。


    唯有來到此處,才能讓他有機會去更廣闊的地方。


    “說起來,到現在我還有些不清楚……方兄究竟為何對去上京做官那麽執著?”


    “當然是因為做了大官,日後能過得舒坦。”


    年輕人也沒有多想,當即答道。


    少女的臉上卻露出一絲狐疑。


    雖然並沒有多說,但已經將身子重新抽回車廂裏。


    兩人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隻是等待著,在這一天結束前到達他們的目的地。


    一行人正是方士與小白。


    從澹州啟程開始直到今日,已經過去了將近大半年的光景。


    雖說一路上遭遇了太多的事情,但好歹也算是平安。


    方士每日都會提供一些紫氣給少女,而少女也會順便保護方士的周全。


    一路上自然遇到過匪類,但也並沒有多少威脅。


    眼看著天色漸晚,馬車雖然前行緩慢,沿途被許多商旅超過。


    讓馬車中的少女心情大打折扣。


    但終究還是在日落之前入城。


    那城門,足有數丈之高。


    門洞之上掛著一塊石製牌匾,上書二字——青州。


    終於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


    “我……”方士下意識地就要張開嘴說些什麽,卻聽後邊傳來幾聲怒罵。


    “小子進城就快些,別擋著後邊兒的人!”


    “馬上走,馬上……”他隻能幹笑幾聲,手中揚鞭,趕著老馬進城。


    回身卻見不遠處守門的幾位官差正一臉陰沉地看著自己。


    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加僵硬了。


    正是黃昏,出入城門的車輛本就有些擁擠,的確不是逗留的地方。


    “我回來了……”他隻好低著頭,訕訕一笑,自語一聲。


    街邊的一切都和過去沒有多大變化。


    隻是街上的人卻大多換了模樣。


    也不知還有沒有人認識他。


    ……


    一路上每一次的花銷雖然都不多,但也經不住次數的積累。


    等到天穹變作黑色,才發現囊中羞澀。


    想要正經尋個落腳的地方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最終也隻能在城中偏僻的一個角落裏尋到了個住處。


    因為簡陋,自然也沒有多少住戶。


    那住處的主人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


    自稱當初是某處風月場所的頭牌。


    或許年輕的時候真的是一代佳人,但也經不住時間的摧殘。


    在方士步入這間客棧的時候,還熱情地迎上來攀談,大概是那中年女子先前說的話影響了思緒,感覺對方大有青樓姑娘們攬客的架勢。


    並沒有開口就談生意。


    反倒與方士嘮起了家常。


    方士也樂得見此,與對方談的熟了,等會兒講價錢的時候也能多給點好處。


    他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掌櫃看來也是有故事的人。”方士與對方套著近乎,畢竟也許往後多日都要居住在此處,伴著賬台上昏暗的燈光,讓那中年女人顯得更加滄桑起來,“那便長話短說了,我們二人想在這裏尋間客房……”


    “哎呀這位公子來得可真夠巧的,咱們這客棧裏就剩下一間客房,正好能給二位住下,不知二位行禮有多少,若是方便的話妾身可以給二位拿行李。”中年女人的熱情程度讓方士有些招架不住。


    他不禁後退了些許,麵色稍變。


    “不……不必了,在下隻是想先問一聲,此處若是住的長久些,需要多少錢一夜?”


    “長久?不知公子是……”


    “來此處參加青州的大考。”方士笑著說道。


    “看來公子是讀書人,當真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不過青州大考在一年之後,看來公子需要在這地方呆上一年了……”


    那中年女人臉上的笑容更甚,顯得誇張,甚至給方士一種一言不合便要撲上來的感覺,也不知她過去到底是做什麽的。


    原本還打算與那中年女人討價還價一番,但身側的少女卻在方士說話前,當即與對方敲定了價格,少女爽利的模樣更是讓那中年女人興奮,伸手便要朝著少女頭頂摸。


    “這女娃子是真的聰明,不知與公子關係到底是……”


    “是妹妹!”方士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此番她與我一起來的這裏,所以若是還有空房,務必也給她準備一間。”


    “沒有空房了。”中年女人臉上露出遺憾之色,“反正是兄妹,就算住一間房也無所謂,隻是休怪妾身沒有提醒,這些日子那官差查的嚴,若是還忍得住,萬萬不能做出那等事情……”


    “掌櫃想多了。”方士的臉色一沉。


    當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中年女人給出的價格也不高。


    但也總覺得對方留有餘地。


    在中年女人麵前交了押金,便被領著來到了住處。


    中年女人這回卻沒有多做逗留,將房間的鑰匙給了方士後,便徑自離去。


    方士走入房間,卻發現少女沒有隨著他一起進去,反倒是站在門外。


    “沒想到在方兄眼裏,我是方兄的妹妹呢。”少女的臉上笑容有些狡黠,讓人不由得心頭一顫,“方兄可知道,那女掌櫃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不過是權宜之計,姑娘還是莫要取笑在下了。”


    “原來如此……”


    “小白姑娘不進來嗎?雖說此處隻有一間房間,不過……”


    “方兄就住在此地好了,我還有其他地方可以住。”


    少女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讓方士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隻是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


    “姑娘不打算與在下一起住嗎?”


    “方兄,如此危險的念頭還是莫要繼續想的好,上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經連墳頭都尋不見了。”少女的麵色不見喜悲,隻是嗤笑一聲,“更何況方兄是要考取功名的人,若是在這裏被人瞧見了我,怕是要傳出一些流言蜚語。”


    “是在下失禮了。”方士輕咳一聲,


    “既然小白姑娘不住在此處,方才又為何那麽著急地講了價格。”


    方士此時卻頗為懊喪,響起了方才的事情。


    “那個女人說出的住宿價格顯然不是最低價,隻要繼續與她糾纏下去,絕對可以讓她開價更低!”


    “無非是想讓方兄心裏糾結一陣子而已。”


    少女笑著說道,她的回答讓方士頗感無力。


    “不過看那掌櫃給的價格也不貴,方兄就忍心扣她那麽點錢?方兄在此處好好休息,我便先行離開了,許久未曾離開澹州,也不知此處還有沒有幾個老朋友……方兄還請放心,早晨我們還會見麵的。”


    眼看著對方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方士卻是小聲嘟囔一句。


    “那可都是我的錢,你自然是不會心疼……”


    就在對方完全消失的瞬間,耳邊再次響起她的聲音。


    那聲音很清晰,卻不知道少女用了什麽法子傳入方士耳中。


    方士的麵色微變,但還是折身將自己的房門關上。


    這些日子習慣了有人陪著,如今孑然一身。


    反倒是讓他頗為不習慣了。


    仿佛是回到了那些年在深山裏的年歲。


    躺在床上,偶然想起來當初與某人的約定,以及一些熟悉的麵孔。


    “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還有……”


    “高兄來了此地沒有?”


    “那些人……或許早就當我是死人了吧。”


    ……


    正是深夜。


    也不知閉眼空想了多久。


    隔著一扇門,卻聽見有腳步聲。


    在門外廊道內來回走動,吵得方士睡不著覺。


    輾轉反側了片刻後,方士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怒火,起身便要去門外看看是誰擾了他的清閑。


    正這般想著,方士的心中在此響起了少女臨走前說過的話。


    不由得將視線轉到門上。


    那掌櫃說過此處是最後一間空房。


    但少女也說過。


    此處住的活人,包括他在內的,也不過是六人。


    “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方士自嘲般地一笑。


    “那小丫頭時常開玩笑,或許也不過是想讓我分心而已……”


    “說起來,明日得去拜訪幾人,來了青州,也得打點一下……”


    直至最後,他已經站在了門邊。


    一隻手放在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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