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兩個人的命運,許半生不能算。


    一是林淺。


    林淺不允許許半生推演有關他的一切,以現在許半生的修為,其實已經足夠可以突破林淺設置的遮蔽之力,但林淺不允許,他就不算。


    另一個人是許半生自己。


    倒不是說所有人都無法推演自己的命途,隻不過其他人輕易不敢如此嚐試罷了。尋常修行者,別說自己,就連血親也是不敢輕易嚐試推演的。推演之術,本就會導致相師五弊三缺,若再推演至親之人或者自己的命途,必然會招致強大的天譴,非有大神通而不得活。


    許半生倒是不在此列,他從來不避諱推演自己至親之人的命途,也不憚於推演自己的命途。


    對於許家眾人的命途,許半生不敢說了若指掌,但是數年之內的脈絡,基本都在許半生的掌握之中。


    許半生之所以不能算自己的命,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命,他的命,完全是林淺偷來的。


    一個活過今日就不知道明天是否會被天道發現,從而強行被抹殺的人,又哪裏還有什麽命運可言?


    林淺在許半生身上種下了極強的遮蔽之力,使得和許半生接觸的人一旦試圖推演許半生的命途,就會立刻遭到強大遮蔽之力的攻伐,除非實力還要超過林淺,或者至少接近林淺,否則是絕對無法對許半生的命途進行任何窺伺的。


    這樣就保證了,在這個世間,幾乎沒有人可以看出許半生其實早就已經是個死人。


    至少,如果真有生死簿這種東西的話,許半生的名字肯定已經被打了勾。許半生這個名字,在生死簿上的判詞必然是“許半生,壽歲半”,僅此而已。


    別說許半生自己,就連林淺這堪稱半仙的存在,也無法推演他的未來,同樣也無法推演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就好像這一次,喬連修違諾食言,的確是會受到懲戒,但是卻絕不該如此之重。這是家破人亡不死不休之相,而喬連修隻不過是違諾而已,他原本的命途絕不是如此,許半生推演過,喬連修的父親喬萬才其實是有諸侯之相的。現代社會當然不可能再出現割據一方的諸侯王孫,這也就意味著喬萬才原本至少該是一方大員,又或者是國家部委中比較重要的部門的一號人物。


    就因為喬連修的違諾,不但他自己罹患艾滋,又染上毒癮,怕是熬不過太久就會命喪黃泉,並且還連累了他的父親,使得本該是諸侯之相的喬萬才,鋃鐺入獄。而他的母親,顯然也會受到牽連,對喬萬才的審判,恐怕最終也隻是從經濟問題著手。政治鬥爭也需要一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結局,沒有什麽比反腐反貪更加讓老百姓滿意的了。


    許半生沒有打聽,不用打聽他也知道喬萬才必然會被抄家,這些年積攢的所有財富都會被上繳充公,成為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養尊處優萬人之上的喬萬才的妻子,遭受丈夫入獄兒子病故的巨變,能保持精神不出問題就算是善莫大焉了,後半生的生活必然是慘上加慘。甚至,最可能的結局是就此精神失常。


    許半生並不同情喬萬才一家,這也是他們咎由自取,對喬連修寵溺過度,甚至動用公權幫他遮蓋很多換了別人早就坐了無數次牢的罪行。喬萬才本人不能說為官不為民做主,可是,公權私用,並且將其轉變為經濟上的利益顯然也是大量存在的。就憑喬連修小小年紀開的車來看,喬萬才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財富至少也在數千萬之巨,甚至更多。如此巨額的財富,若是不貪,哪裏會有?


    許半生隻是想要搞清楚,為什麽會因為喬連修一次違諾,就導致了如此嚴重的後果。至少,從之前喬家的氣運來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該落得這樣的一個下場。喬家的祖蔭還是很強大的。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從許半生自身入手,推演一番,這樣最容易找到答案。


    可是許半生能推演的千千萬萬,卻並不包括他自己。


    回到許家大院,許半生坐在客廳裏怔怔出神,任由自己的母親秦楠楠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腦子裏想的卻全都是其他的問題。


    不經意間,許半生的眼神落在了客廳正對大門的裝飾櫃上,那把大刀,那把來自於普雲寺天坑之中的大刀。


    這把大刀,是許半生和蔣怡初識之時,應她之邀,為了還她的人情而去普雲寺解決天坑問題的時候得到的。


    那天坑是一名名為赤蛟的敗軍之將,被另一名名為趙元甲的將軍圍困普雲寺後山之上,最終自盡身亡,而他的屬下百餘人盡皆被趙元甲斬首之後埋葬而成的百人坑。


    數百上千年的風吹雨打,讓本是荒山的普雲山有了人跡,又過了數百年,這才形成了如今的天坑。天坑之中怨氣滔天,盡皆被許半生收入十三宮盤中,使其與十三宮盤之中的煞氣相抗,解決了天坑的問題,順便還幫蔣怡解決了十三宮盤的問題。


    而許半生,則因此得到了赤蛟自盡用的那把兵刃,也就是這把九環大刀。


    大刀上的煞氣被許半生同樣引入十三宮盤之中,剩下的,唯有渾厚的肅殺之意。許半生將其封印起來,不使其外泄半分,然後將這把九環大刀放在了父母所住的別墅之中,作為鎮宅之用。


    九環大刀平日裏就好似隻是一件尋常的古董一般,感覺不到絲毫的氣場波動,也絕沒有半點殺意外泄,可若有人意圖對許半生的家人不利,許半生哪怕相隔千山萬水也可解除九環大刀上的封印,屆時滔天殺意崩瀉,可保許家安全。


    這把大刀當然無法替許半生解惑,但是他卻從這把大刀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離開普雲寺的時候,許半生和星雲大師有短暫的會麵。


    在佛法方麵,星雲大師絕對是享譽海內外的得道高僧,即便是京城白馬寺、嵩山少林寺等地的高僧,在佛法方麵,也隻能甘拜星雲大師其下,普雲寺被稱之為四大名刹之一,絕非浪得虛名。


    隻是星雲大師一貫低調禮佛,加上他並不長於武功和術數,是以在佛門之外,名氣並不響亮,而在佛門之中,星雲大師絕對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當時,星雲大師看到許半生,半晌無言,最後才單獨和許半生說了一句:“林淺真人頗得太乙真人三昧,實乃當世神人。”


    許半生在那時就知道,星雲大師已經看出他本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了。隻不過有些話不能說透,所以星雲大師才借用太乙真人一說。


    太乙真人是哪吒三太子的師父,哪吒在幼年之時,因為剝了東海龍王三子敖丙的皮,抽了他的龍筋而被四海龍王齊齊告上天庭,其後哪吒斷臂剖腹,剜腸剔骨,還給了李靖夫婦,使得四海龍王最終放過了李靖夫婦。


    之後哪吒的師父太乙真人用蓮花蓮藕給哪吒重造了一個新的身體,至此,哪吒已經是從生死簿上被剔除之人,但是他又還未成仙,成為天地之間一個很獨特的存在。既不在三界之中,也不在五行之內,直到薑子牙以封神榜封神,哪吒才在天界有了自己的歸宿。


    在封神之前的哪吒,和許半生現在的狀況頗有相似,他們都是超脫天道監管的存在,所不同的,僅僅是許半生保存了自己的肉身,而哪吒卻是蓮花蓮藕重塑的肉身。


    星雲大師正是以此隱喻許半生的狀況,很顯然,林淺在許半生身上設置的遮蔽之力,並沒能阻擋住佛法高深的星雲大師雙眼。


    那麽,若是還有人能給許半生解惑,星雲大師無疑是其中一個。


    而且,星雲大師早已看出許半生的狀況,許半生也就無需再做任何隱瞞,可以直接和星雲大師交流了。


    “媽,我出去一趟。”許半生一念及此,站起身來。


    秦楠楠也有一段時間沒見著兒子了,正拉著他滔滔不絕呢,見兒子突然要走,秦楠楠有些不樂意。


    “剛回來就要走,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和你爸?一家人一個月都不能在一起吃幾回飯。”


    許半生拍了拍母親的手,笑著說:“我有事要辦,我答應您,一定會趕回來吃晚飯,好麽?明天休息,我會在家裏陪您。”


    秦楠楠雖然還有些不滿,可還是把許半生送到了車上,看著他的車駛出了許家大院的大門。


    一路不疾不徐的駛向普雲山,到山門之時,許半生看到晦明竟然就站在山門之下,看來星雲大師早就知道自己要來了。


    李小語靠邊停車,許半生推開車門,晦明麵帶微笑緩緩走來。


    施了個佛禮,晦明口誦佛號:“阿彌陀佛,師父讓貧僧在此恭候許真人大駕已經多時。”


    許半生並沒有問晦明星雲大師如何會知道,他隻是還了個稽首,道:“有勞晦明大師久候。”


    說罷,許半生轉身對李小語說:“小語,你且在此等候,我與星雲大師聊一聊,去去便回。”


    李小語默然回到車裏,安心等候。


    許半生則和晦明一同步行入了山門,不多會兒便進入了普雲寺。晦明直接領著許半生去了後院星雲大師的禪房。


    星雲大師端坐在蒲團之上,五心向天,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也並未睜開雙眼,雙手也依舊合十。


    “師父,許真人到了。”晦明恭敬的說道。


    星雲大師眉毛微跳,緩緩睜開雙眼,雙手始終合十,道:“許真人請見諒,老僧年老力衰,無法遠迎。許真人請入座吧。”


    許半生打了個稽首,然後在星雲大師對麵的蒲團上坐下,晦明很快差人奉上清茶一杯。潔白的瓷杯之中,隻有清清淺淺的三兩片茶葉,還真是清茶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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