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退了出去,關上了禪房的門,星雲大師這才伸手指向那杯茶,開口道:“許真人請用茶。”


    許半生象征性的潤了潤唇,道:“半生打擾大師,是想讓大師為我解惑。”


    星雲大師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許半生忙將自己的左手放在星雲大師的手上。


    看了半天許半生的掌紋,星雲大師又觀察了半天許半生的麵相,長歎一聲道:“林淺真人實乃神人也,莫大神通,竟然可如此瞞天而行。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如今林淺真人怕是隨時都可羽化飛升成仙成聖了吧。”


    許半生淡淡一笑道:“師父沒說過,做弟子的也不便妄加揣度。現在師父仍在遊戲人間,半生也不知師父下落。師父本人是不太相信飛升一說的,他總說所謂飛升,隻不過是天道為了維護天地平衡,而扯下的彌天大謊罷了。所謂渡劫飛升,隻不過是天道使其灰飛煙滅的騙局罷了。若非如此,仙家不死不滅,天界隻怕早已人滿為患。”


    “哈哈哈,林淺真人真乃大智慧,天道之意,實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度,或許,唯有林淺真人才解個中三昧吧。”


    許半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還請大師解惑。”


    “惑從何來?”


    許半生將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詳細的給星雲大師敘述了一遍,這種事,星雲大師就算可以從許半生的命相中推演一二,但總不如許半生自己親口敘述的準確。


    而且,許半生身上畢竟遮蔽之力太強,即便星雲大師可以看透他的來曆,也未必就能推演的十分準確,有些事情,無非是猜測而已。


    “我本意是小懲大誡,使其以後不要煩我便可。卻不曾想,竟然生生改寫了他全家的命途。事發之後,我也進行過推演,喬連修已然是必死之相,其父喬萬才本是壽享八十的命格,如今卻隻剩十餘年陽壽,其母更是渾噩之相。無意之間,竟然家破人亡,這懲罰似乎過重了。”


    星雲大師半晌無言,沉吟良久,才抬起頭來,眼角皺紋微微跳動,口中說道:“許真人可曾後悔?”


    許半生坦然笑道:“半生不悔。喬萬才罪責在身,隻不過倚仗祖蔭,今世不報來世也必然遭報,今世既已因果循環,來世就不必再受磨難。對他來說,無非是早報晚報而已。半生奇怪的,不是喬家的報應,沒有我,他們也應有此報,早晚罷了。半生隻是不解,為何這小小的違諾業障,竟然會讓天道降下如此沉重的懲罰?”


    星雲大師笑了笑,道:“心中無愧便好,老僧擔心的也唯有如此罷了,許真人既如此豁達,倒是老僧多慮了。”


    許半生不言,雙目如星,望著星雲大師,等待星雲大師進一步解惑。


    “許真人想必也清楚,天道並未發現林淺真人的瞞天之舉,否則,此刻許真人便早已無法坐在這裏與老僧交談了。”


    許半生點點頭,越發坦然的說道:“即便是天道已然察覺,半生也並不擔憂,半生這十八年,本已是偷來的。半生現在隻擔心師父會因此受累。”


    星雲大師再度大笑道:“林淺真人會在意麽?”


    許半生不言,星雲大師說的不錯,如果林淺在意自己這瞞天之舉被天道發現之後的懲罰,他根本就不會這樣去做。


    “倒是許真人今日替老僧也解了惑,原本上次見過許真人之後,老僧一直不解,林淺真人為何明知期滿天道一旦被察的結果必然是灰飛煙滅永絕輪回,卻依舊如我,究竟為何。許真人的確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修行天才,可天才再如何天才,也終究比不得自己的修行之路。卻原來,林淺真人認定飛升隻是一個彌天大謊,這樣老僧就悟了。”


    對於這一點,許半生也早已想到,隻不過林淺對他恩是再造,無論如何,他絕不能如此評述林淺的行為。而如今星雲大師所言,也正應了許半生心中所想,林淺就是這樣一個無法無天之人。


    他既認定飛升不過是個謊言,隻不過是天道借著所謂飛升應劫來維護天地平衡,那麽他若有朝一日必須應劫,必然是個灰飛煙滅的下場。總之是永絕輪回,也不差許半生這一件了。林淺其實也是在做一種嚐試,嚐試著對抗天道,他究竟要看看,人力究竟是否可以勝天。


    當然,這後半部分,是星雲大師也絕不會說出口的。


    “許真人可知自己現在的狀況?”


    許半生微微皺眉,不解星雲大師這句話的意思。


    “鴻蒙宇宙,分為三界,天地人,芸芸眾生皆為人界。仙神聖即是天界,而魂魄鬼魔則落入地界。許真人非仙非聖非人非鬼非魔,早已不在三界之中。三界統管唯有天道,如今就連天道都無法監管許真人,從這種意義上說,許真人已經是淩駕於三界之上,超脫世外,進入逍遙上清境了。許真人可謂是與天道並駕齊驅的存在,也未可知之。”


    許半生再度皺眉,搖頭道:“我若與天道平齊,天道又如何抹殺我的存在?若真如此,師父也不必讓我紅塵曆練,尋找破天之法了。”


    星雲大師緩緩點頭,笑著說道:“林淺真人所言自是不錯,可許真人卻似乎忽略了一點。便是並駕齊驅的存在,也是有高低上下之分的。就好像老僧和那芸芸眾生,若是老僧心起殺念,要抹殺那些人,他們又拿什麽抵擋?當然,這隻是一個比方,老僧也不敢斷言許真人就真的與天道並駕齊驅了。這些年,老僧也在思索,究竟是否存在天界一說,也就是林淺真人所認為的飛升隻不過是天道扯下的一個彌天大謊罷了。但是,老僧又想到,既有天道,可淩駕於芸芸眾生之上,掌管天地運行,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那麽,難道就沒有能和天道抗衡的力量麽?人類縱然在天道之下,不過蟲豸而已,可又是什麽來約束製衡天道呢?若是沒有製衡,天道起飛為所欲為?老僧想,鴻蒙初開之時,既有天道誕生,也便該有製衡天道的力量。林淺真人想必也有此疑惑,隻不過他沒有對許真人交待罷了。甚至老僧還在想,林淺真人對抗天道之舉,未必就沒有令許真人你成為下一個天道製衡者的意思。”


    許半生深吸了一口氣,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個疑問,以及自己瞞天而活的現狀,竟然會引出星雲大師這樣的猜測。


    不得不說,星雲大師的猜測,並不是全無道理的。


    “飛升或者成仙成聖,未必不存在,林淺真人所認為的飛升乃是天道最大的謊言,也並非無理。但是老僧卻以為,飛升終究還是存在的,隻不過,飛升之後,成就的並非天界仙聖,而是成就一個與天道平等的存在。天道也並非不死不滅,他之所以要維護天地平衡,以飛升這個彌天大謊滅絕人類成仙的可能,正是因為一旦飛升成功,就將誕生一個與之平等的存在,甚至,是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天道。正因如此,天道才絕不允許世間有人能夠白日飛升破劫而出。”


    許半生再度倒吸了一口冷氣,星雲大師所言,著實令人驚恐了。


    不得不去承認,星雲大師的猜測是相當有道理的,憑什麽天道就不死不滅?憑什麽天道之上就毫無監管?唯有受到製約,天道才能更好的監管世間一切。


    隻是,這終究也隻是猜測而已,許半生記在心裏,卻並不發表任何意見。


    “大師,我不明白,您說的這一切,與我又有何關?”


    星雲大師笑了笑,道:“這些不過是我即興發揮,想助許真人完善一下未來的可能性罷了,與許真人息息相關的,唯有這三界而已。”


    “此言何解?”


    “許真人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管老僧的猜測正確與否,許真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與天道並行的存在。唯有不在天道之下的事物,才能瞞天而行。”


    許半生點點頭,道:“半生不敢妄言與天道平等,但平行之說,師父也是這般說的。”


    星雲大師又笑了笑,道:“不管天道之外,還有沒有與天道並駕齊驅的存在,至少許真人已經做到了,或者說,是林淺真人做到了。天道即便再如何包羅萬象,以如今這人間七十億人無數種生物的規模,他也不可能麵麵俱到,將一切盡在掌握。必然是有一些標杆和規則,觸碰到規則之後就會使得天道降下懲罰,業報有早有晚,也說明天道有時候也並非全都先知先覺。是以,在天道無法知道許真人的存在之時,對於許真人的違諾之舉,就和許下宏願,卻最終逆天而行是一樣的。也正因如此,喬家的天罰才會如此之重。”


    許半生默然了。


    星雲大師的意思很簡單,天道不知道許半生的存在,他就將喬連修的違諾之舉,當成違背了對他的承諾。至少,是對天道那個階層的違諾之舉。


    若真如此,喬連修的行為和林淺的所為也就沒什麽區別了,沒讓他灰飛煙滅永絕輪回已經是很輕的懲罰了。


    稍稍遲疑,許半生又問:“真若是天道將喬連修的行為等而視之,天罰豈非應當更重?”


    星雲大師含笑頷首,卻又搖頭道:“這就並非老僧所能知曉了。”


    許半生皺著眉頭思索半晌,試探著問道:“會否跟喬家三人並非修行者有關?天道判定他們不具威脅,是以才沒有令其神魂俱滅。”


    “或者。”星雲大師明顯不想多加揣測。


    許半生點了點頭,長身站起,深深對星雲大師打了個完整的稽首,道:“多謝星雲大師解惑,半生感激不盡。”


    星雲大師似乎有些疲憊,擺了擺手,緩緩垂下了雙目。


    許半生原本還想問問星雲大師是否能看見自己的未來,可星雲大師顯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否則,以星雲大師今天和他的談話內容,早該直接明言。


    晦明依舊將許半生送到山門之外,許半生向其道過謝,晦明客氣的說歡迎許半生常來,兩廂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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