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翡翠點金玉冠頭麵、瑪瑙青鸞套釵……”秦氏都未看完,猛地將聘禮單子收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陸硯:“這些也太富貴了吧!”


    京中嫁娶金銀玉器不能少,世家聯姻,聘禮抬出去更是要金光閃閃、琳琅滿目,一排的富貴氣象。可兒子定出的這份聘禮,僅金玉頭麵就列了十二幅,寶石頭麵若幹、金釧、金帔墜、冠叔、釵簪、珠翠首飾若幹,添加了織金霞緞、綃煙紗等稀少的絲織物,再加千枚金餅……這份聘禮光看著,秦氏都覺得沉甸甸的拿不住。


    陸硯笑了笑:“舒六娘子外祖家豪富,又是舒夫人唯一的女兒,所備奩具必不會輕,咱們若是聘禮太少反倒難看……隻是這些東西不從府中走,我已交代玉成置辦,到時說成母親給我的添補便是了。”


    “你……你哪來這麽些銀錢?”秦氏拉住兒子想要離開的手,壓低聲音問道。


    陸硯笑的一派風輕雲淡:“孩兒自幼長於宮內,這些東西還是拿得出的,母親不必擔憂。”


    出了定國公府,陸硯重新拿出金葵樓的賬本,掃了一眼,丟給後麵跟著的棋福道:“你不必跟著了。”


    ……


    “三郎君,小的剛剛去查了,那家新開的寶翠閣,是舒諫議夫人的鋪子。”


    陸硯一怔,看著眼前一副夥計模樣的廝兒,不相信道:“可是查清了?”


    廝兒點頭,嘴角也有抽搐,原本以為是誰和定國公夫人有怨呢,沒想到都沒怎麽查,就查到了郎君的丈母娘身上,廝兒微抬眼皮看了眼沉默的陸硯,也不知道這親娘與嶽母之間的鬥爭,三郎君要如何處理。


    陸硯也是有些驚訝,盯著窗外看了半響才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廝兒立刻轉身出去,陸硯出神的看著窗外,天氣已經十分寒冷,但是園中的樹木上掛著無數彩帛做成的假花,遠遠看去一片花紅柳綠,隱約傳來的絲竹樂聲與歌舞歡笑與這園中景色相映成輝,一派熱鬧。


    陸硯起身將窗格放下,在房中站立了半天,準備去金葵樓講這件事問問清楚。他雖與舒家有些淵源,卻也不過是因幼時作為聖上伴讀與舒相有了幾年師生名義,四五年前去江南處理一些事情,曾在舒家借住幾日,與舒家的幾位兒郎有些接觸。是以,他並未見過曲氏,隻是以舒家那幾位兒郎的稟性還有舒六娘子的性子來看,這位舒夫人不應是這般手段惡劣之人,如此原因隻可能出在金葵樓了。那位程福兒慣是個欺軟怕硬的勢利性子,隻怕是舒夫人出入京不久在金葵樓受了氣才會這般。


    沒過半個時辰,陸硯便將長寧與淩飛燕同掙一頂珠冠的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明白。


    程福兒跪在地上,瑟縮的看著陸硯,不停的告饒:“三郎君,奴再也不敢了,您便高抬貴手放奴一條生路吧。”


    陸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雖然並不太清楚這些小娘子非要搶同一頂珠冠的想法,但卻莫名的有些生氣,難道都是看著她嬌柔好欺負所以才敢如此大膽的從她手中奪東西麽?瞥了眼跪在一片求饒不止的程福兒,臉色就陰沉下來,對跟上來的另一位掌櫃道:“與她清算這幾年她掌管店鋪的所有賬目,連同清查的賬目與她一並送往京都府,奴侵主財,看京都府如何判吧!”


    掌櫃一愣,抖抖索索道:“若是查不出問題呢?”


    陸硯看著他,眯了眯眼睛,直接背出今日送到國公府賬本上這個月的賬目,冷笑道:“怎麽?還不曾出哪裏有問題?”


    掌櫃腿一軟,要不是扶著身邊的案桌,差點跪在地上,不敢看向高坐椅上的陸硯,隻能呐呐應道:“小的聽出來了,這就著人開始查賬……”


    陸硯有些厭煩的別過頭,不想看他二人,掌櫃見狀連忙將軟成一灘爛泥的程福兒拖出了房間,剛要轉身關門時,聽到陸硯道:“尋兩套最上等的釵環拿過來。”


    掌櫃立刻點頭,很快便送了上來,陸硯掃了眼,一套點翠鑲珠看起來富貴大氣,一套鏤金累絲綴水晶倒也嬌俏可愛,命人裝進匣中,丟給店內兩個小夥計,讓他們抱著準備離開時,突然看到剛剛從後院進來的幾個托著盤子的侍者,跟在一旁的掌櫃連忙說:“這是剛從工坊拿回來的新樣子……”


    陸硯點點頭,目光卻落到最後麵的一個托盤上。正要離開時,突然看到一個那盤中隻放著一套冠釵,頭冠由整塊紅翡雕刻成的四朵山茶花,一朵正在盛放,如嬰孩兒拳頭大小,花瓣極薄,仿佛能看到紅翡中的粼粼水紋,其餘三朵或半開、或剛剛吐苞,花朵中間是小小的一個花骨朵,分外可愛。所配釵簪、發梳也是同樣材質、造型,兩隻鬢梳帶著不長不短的流蘇,十分搖曳。


    陸硯伸手拿起,忽而就想到萬雲寺那日垂在她額角不停晃動的紅色瑪瑙流蘇,襯得她的臉越發的膚白如雪……


    “裝起來。”將釵子遞給一旁的掌櫃。


    掌櫃微微愣了下,連忙小心接過,命人去尋盒子,道:“三郎君好眼光,這紅翡本就難得,若不是上麵帶著一點天黃,咱們還拿不下這塊原石呢,好在尋了京中有名的玉雕匠人獨眼才來雕刻,卻沒想到這點天黃居然成了點睛……”


    陸硯神色淡淡瞥了眼掌櫃指尖所指的花蕊,想了想道:“尋個象牙盒子裝起。”


    掌櫃正欲往沉香木盒中放置的動作一頓,連忙應是。


    陸硯看著掌櫃將花釵裝好,直接接過,帶著身後抱著兩個大盒子的夥計前往舒家。


    曲氏突聞陸硯到訪,先是一愣,隨後連忙命舒孟馳、舒孟駿前去相迎。


    陸硯跟隨舒家兄弟進了正堂,先規規矩矩的向曲氏行了禮,才笑道:“小婿今日不告而至,還請嶽母見諒。”


    曲氏雖心中疑惑,但仍然笑意盈盈的讓他坐下,相互寒暄了幾句,才問道:“阿硯今日前來可是令堂有事交代?”


    陸硯笑了下,示意身後的兩個小夥計將盒子奉上,起身恭禮道:“幾月前嶽母歸京,可曾去往金葵樓?”


    曲氏微微頷首,奇怪的看著陸硯道:“是曾去過。”


    “如此,小婿向嶽母請罪。”說罷,一撩袍腳,陸硯便跪了下來。


    曲氏一驚,連忙從榻上起身,示意舒孟馳將人扶起來,連聲道:“這是何故?阿硯莫要如此,都是一家人,有何話盡管說便是。”


    舒孟馳與舒孟駿也從椅上起身,皆是一臉驚疑。


    陸硯一五一十說了金葵樓與自己母親的關係,說罷接過兩個小夥計手中的盒子雙手呈上:“小婿懇請嶽母饒恕店內不周之事。”


    曲氏萬萬不曾想到那間鋪子居然是秦氏的產業,再想到自己店鋪所做之事,倒是有了一種大水衝了龍王廟之感,隻能訕笑著接過陸硯手中的盒子,連道:“哪用這般……”


    陸硯見曲氏收下賠禮,便不再多話,重新落座之後與舒孟馳二人交談起來。曲氏看了好幾眼陸硯,見他並沒有要提起寶翠閣打壓生意之事,便也鬆了口氣,到底臉上表情有些尷尬。


    陸硯餘光瞥過,見狀也不多留,起身笑道:“今日所來便是為此,多謝嶽母大量不計小婿之過。”說罷頓了頓,看了身邊舒孟馳兄弟一眼,麵色有些糾結。


    曲氏剛好也有事想與陸硯說,便尋借口讓舒孟馳兩兄弟退下。陸硯見自己的二舅哥、小舅哥離開,從袖中拿出一個乳白色的象牙盒子,送到曲氏麵前道:“知曉舒六娘子這月二十及笄,屆時小婿不能到場,便與今日提前送上賀禮。”


    南平習俗,女子及笄若是尚未定親,可有同齡未婚兒郎到場觀禮,可若是已經定親,那隻能是各家夫人、小娘子到場觀禮,即使未婚夫也不能出現。


    曲氏微微驚訝,但心中還是替女兒高興,伸手接過盒子,微微打開看了眼,笑道:“如此甚好,六娘三加便讓她帶此花冠。”


    陸硯聞言,唇角弧度更大,眼中也帶出一絲笑意。


    曲氏見他麵色溫和,不若平日給人冷淡之感,想了想,開口道:“阿硯,有一事……按規矩不該我說,隻是……”


    陸硯見曲氏說話吞吐,便道:“嶽母有話直說,硯聆聽教訓。”


    曲氏頓了頓,覺得還是對陸硯直言較好,雖有失規矩,但總比真的讓女兒心懷芥蒂要好。“我知你身邊有一通房,不知……成親後,你欲要如何安置她?”


    陸硯微楞,很快便道:“小婿如今身邊並無任何侍婢通房。”


    啊?曲氏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定定的看了陸硯片刻,見他神色不似作假,心中也喜悅起來,連忙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是我憂慮了,阿硯莫要多想。”


    陸硯見曲氏臉上的笑意比自己入門要真心許多,心中便知曉她必是不喜歡通房小妾之流,如此這般想來,小六娘定也是一樣不喜的吧……


    出了舒家大門,陸硯正欲上馬離開,突然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在宮內多年,他對危險有著本能的警覺。回頭打量了一番舒家周圍,卻並未發現有何不妥,他微微皺了下眉頭,再次看了看這附近,確定的確沒什麽不妥,才從仆從手中牽過馬,片刻之後,馬蹄聲漸漸遠去,人已不見了。


    見陸硯離開,舒家對麵的幾棵樹後閃出了幾個人影,其中一人盯著緊閉的側門道:“再過半個時辰,那個小娘子與這家夫人便會去街市采買,兩人同坐一車,你們待驚馬之後,趁勢掠走小娘子便罷了,莫要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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