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五章


    王德安一驚,連忙道:“奴婢身體殘破,聖上所問,實在是不敢回答。”


    風吹動園中樹木花草,發出枯葉落地的“嘩嘩”聲,昭和帝在宮殿正門處站立,看著門口隨風飄搖的白燈籠,麵色恍惚。


    若是舒貴妃還活著,知道他將原本屬於她侄女的夫婿指給了別人,定是要罵他白眼狼的。唇角微微翹起,伸手從王德安手中拿過燈籠,自己提著向前走去,對著正欲跟上的王德安揮揮手:“你在此候著。”


    這片宮殿曾是皇宮最繁華的地方,後來成為這皇宮中唯一一處能讓他覺得安穩的地方,可是今日他終究還是辜負了她那些年的照拂。


    想到崔庭軒今日種種表現,小六娘若是嫁與他必是會幸福美滿的,隻是……昭和帝看著前方漆黑一片的路徑,眼中漸漸堅定,既身居此位,必當有所割舍,他欠她的……終歸是還不清了……


    風吹過他的身邊,揚起他明黃的袍腳和手裏的燈籠,他慢慢捏緊燈籠的手柄,轉頭看著那座宮殿內伸出的樹影,低聲道:“朕定會精心為小六娘擇一佳婿,許她一世安寧……”


    ……


    長寧看著眼前滿當當的物件,一整套的彩陶娃娃、成摞的市井話本、小巧的瓷碟碗盤還有一箱子的影人……


    她慢慢將這些東西全部放到一口箱子中,心中酸楚,卻沒有再流淚,哭了整整一下午,便是再多的淚水也流幹了。


    再看一眼這些曾讓她開心歡樂過的玩具,慢慢將箱子合上,打開門就看到一臉擔心站在外麵的阿珍和引蘭。


    阿珍與引蘭下午她們在門外聽到六娘子嗚咽的哭聲,心中擔憂急了,夫人親自來了好幾次,聽到聲響,終是沒有推門進去,轉身默默的離開。她們不知要如何勸解六娘,更擔心她憂傷過度傷了身體,正不知所措時,門開了。


    “你們進來吧。”


    阿珍與引蘭立刻跟著進房,見房內散亂丟著一地東西,旁邊放著一口大箱子,都愣了下。


    長寧指了指箱子道:“把這收起來吧……仔細收好,莫要磕著了。”


    阿珍和引蘭相互對視一眼,應道:“是……六娘子,下午時候,夫人來過好幾次……”


    長寧吸吸鼻子,道:“娘親定是擔憂我吧,隻是我現在不想走動,你們將箱子收好,便替我去見下娘親和爹爹,就說我已無事了,隻是有些乏,所以已經歇下了,明日晨起就去給他們問安。”


    “是,婢子立刻就去。六娘子,此時已過膳時,你想吃些什麽,婢子讓膳房準備。”


    長寧微微垂著頭,半響後眨了下有些幹疼的眼睛,道:“沒什麽胃口……罷了,你去膳房看有沒有熱乎的乳羹端一碗來吧。”


    見長寧答應吃東西,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笑,連忙將箱子抬出去,使人去膳房端乳羹,阿珍去了曲氏那裏,引蘭則從側間拿了一隻小些的箱子進來,將地上那一堆雜亂的東西收進箱子。


    長寧默默的坐在榻上,看著引蘭整理,突然道:“將那個琉璃小馬給我。”


    那隻琉璃小馬不過拇指大小,通體棕紅,正在飛奔的馬蹄與鬃毛都被燒製的栩栩如生。長寧拿著這匹小小的琉璃馬沉默良久,微微歎了聲,轉身放進塌邊一個匣子裏。


    阿珍很快就從曲氏那裏回來,見長寧已經開始用乳羹,上前伺候著,道:“夫人說讓你好好睡一覺,明日她來看你。”


    長寧小口小口的吃著乳羹,看床邊燭光跳躍,放下勺子,拿起旁邊的帕子試了下唇角,轉頭看著阿珍問:“二哥可歸家了?”


    阿珍見她沒用多少,相勸她再用幾句,便道:“還沒有,今夜聖上賜宴,二郎君怕是要晚歸……六娘子,再吃些吧。”


    長寧搖搖頭,看向窗格上的雕花,突然道:“你們要將阿黃照料好,天氣要冷了,可莫要凍到它了……若是你們不曉得如何照料,明日請李四去花鳥鋪子找找知曉的來給你們講講。”


    “是,阿黃整日裏歡快的很,婢子們也是喜歡的不得了呢。”見長寧確實不想用了,阿珍一麵將碗盤收拾好,一麵笑著應答。


    長寧微微彎了彎唇,轉身坐在妝台前輕聲道:“叫引蘭來伺候我散發吧,我想睡了。”


    發髻散下,披落一頭青絲,長寧躺在床上看著帳頂,腦中全是今日崔庭軒身著紅衣騎馬從茶社前路過的場景,那一回頭,眼裏的悲傷死寂讓她眼中再次濕潤,趕緊閉合了雙眼將眼裏的濕意逼回去,轉身看著床頭的小匣子,緩緩伸手從中摸出那隻琉璃小馬,定定的看著,終是重重吐出一口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舒修遠從書房回來,見曲氏呆愣楞的坐在妝台前,慢慢走過去,輕輕按住她的肩頭柔聲道:“十一娘……”


    曲氏微微仰頭看著舒修遠,眼裏起了一層薄霧:“二郎,是我做錯了,我不該在公公當年不甚同意的情況下還堅持與崔家定親,更不該在公公與你說過庭軒和阿桐婚事不成之後,還放任兩人見麵,若是……”


    舒修遠搖搖頭:“與你無幹,這樁婚事雖是你提出的,卻是我點頭應允的,若說錯,也是我的錯,更何況以當時咱們家的情況,你我為人父母為阿桐定下庭軒這樣的優秀後生,並不算錯,父親當年不同意,隻是因為覺得阿桐年歲尚小,心性懵懂,怕她大後不喜庭軒,二人成為怨侶,並非不滿崔家家世。再說便是你不讓二人見麵,難道兩人一起長大的情誼便沒有了麽?隻能說……造化弄人,兩個孩子終究還是緣分淺了些。”


    曲氏重重的歎了一聲,憂聲道:“見阿桐傷心,我……”


    “我曉得,”舒修遠拉過一個繡墩在曲氏麵前坐下,道:“我和你一樣的,隻是在難過心疼她,以後也莫要再提了,阿桐對此事心中早有預料,慢慢的就緩過來了……”


    曲氏點頭,半響後道:“二郎,我想等阿桐及笄之後,再慢慢給她挑選親事,一輩子的大事,找不到知根知底的,總也要尋個人品厚道的。”


    “應該如此,父親剛剛也說阿桐的親事不必急,慢慢探訪合適人家。”舒修遠站起身,看著曲氏勸道:“十一娘,事已至此,再想無異,你若明日這般見了阿桐,她一向孝順,必會為讓你憂慮而愧疚。”


    曲氏苦笑一聲,站起身想要服侍舒修遠解衣,被他攔住:“我自己來,你歇息吧,今日你也是勞累。”


    看著丈夫自己解衣散發,曲氏才想起舒孟馳來,懊惱道:“一心牽掛阿桐,都忘了馳郎,他可好?我讓膳房備了解酒的湯水,可曾給他端去?”


    舒修遠熄了內室的燭火,躺到床上道:“都好,從父親那裏出來,本是要來見你的,我讓他早些回去歇息了。”


    曲氏聞言放了心,想起前兩日收到的書信,心中又是一愁,轉身道:“二郎,大嫂前日來信說褚家送嫁的人十日前已經啟程,怕就是這幾日到京,褚家在京都沒有宅院,若是安排到咱們家在京郊的別院怕也是不好,不若咱們包下一間酒樓安置他們你看如何?”


    “忘了告訴你,這件事情父親已有安排,明日早朝這科前十名的授官任命估計便會下來,馳郎八成是要外任的,父親的意思是在馳郎任前便將親事給辦了,故而褚家在京都住不了太久,當年母親為嘉敏在北郊備了一處莊田做嫁妝,誰知嘉敏進了宮,那處莊田便一直閑置著,父親說褚家若是來了,不必進京,直接住進北郊,你明日著人前去收拾整理。”舒修遠聲音有些疲憊,說完這件事,輕聲道:“十一娘,莫要憂慮了,睡吧。”


    ……


    “昨日今科大比結束,天佑我朝,人才輩出,為國之棟梁,朕已定出今科前十位進士的職用,今日便於各位臣工議一議吧。”


    昭和帝說罷,對旁邊招了下手,王德安便拿出冊子念唱起來:“今科頭名清河崔庭軒,擬任從六品起居郎,今科第二名京都陸硯,擬任從六品起居舍人……第四名舒孟馳擬任衢縣縣令……”


    隨著官職一項一項報出,殿上的眾位大臣紛紛麵麵相覷,眼神中都帶著幾絲驚訝。起居郎與起居舍人品級不高,但卻都是聖上的貼身隨官,一向都由聖上信任的人擔任。眾人對陸硯得此職並不覺得奇怪,聖上從小的伴讀,本就是聖上信任的人,隨侍聖側並不奇怪,隻是崔庭軒居然也得如此職位……有幾位大臣微微抬頭看向昭和帝,見聖上麵色平平,複又低頭開始揣摩起聖上用意來,餘光瞥見前方的博郡王,幾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莫不是……因為成為博郡王女婿的原因?


    授官文冊很快念完,昭和帝的目光從眾位大臣身上掃過,開口道:“眾位臣工覺得如何?”


    昭和帝今日臉色並不好看,眾位大臣也是極其有眼色的,生怕一不小心引起雷霆之怒,紛紛附和:“臣等無異議。”


    昭和帝見狀,便示意王德安將冊子交給淩雲霄,淡淡道:“既如此,吏部便按例辦吧。”說罷也不等眾臣反應,直接起身向殿後走去。


    王德安正要張口唱出散朝二字,昭和帝突然道:“讓執玉進宮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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