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章


    曲氏正在忙著為二兒準備輕功的家宴,突然得知崔庭軒被當殿賜婚的消息,她心中驀地一涼,立刻想到了長寧,連忙對阿薔道:“你讓人快些去尋郎君他們,把六娘帶回來……”


    阿薔還未出院子,便遇到剛剛歸家的舒修遠幾人,她連忙蹲身行禮:“郎君歸家了。”


    曲氏聞言立刻從從堂內出來,先看了眼丈夫,緊接著就看向默默跟著後麵的一雙兒女,看到一向活潑明媚的小女兒此時像是被霜打了芙蓉花一樣,心裏一酸,眼眶就紅了起來。


    “我的阿桐……”曲氏上前將女兒擁進懷裏,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咱們莫要難過,娘的阿桐如此靈秀動人,乖巧懂事,定會有一個頂頂好的夫君的……”


    長寧在茶社強忍住的眼淚,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再次落了下來,“娘親……”


    舒孟駿緊捏著拳頭站在一旁,看到母親與妹妹淚水漣漣的樣子,隻覺得心中怒火中燒,一轉身便向外走去。


    舒修遠見狀,立刻伸手將他抓住,“你要去哪裏?”


    “我去崔家!我去問問崔庭軒他到底還有沒有心!”舒孟駿怒睜雙目,牙咬的的咯咯響。


    “胡鬧!”舒修遠伸手一慣,將舒孟駿甩後了幾步,氣道:“這與庭軒有何關係?聖上賜婚,是他可以抗旨的麽?”


    長寧趕緊拭了拭淚水,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看著舒孟駿道:“三哥,不怪崔二哥,我信他若是有一絲絲可以拒婚的機會,他必不會接旨的……你剛剛沒有見到吧,崔二哥臉上毫無一絲喜意,可今日是他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之日啊,隻怕和我一樣難受罷。”


    舒孟駿依然氣的胸脯起伏,長寧微微垂眸看著地麵,輕聲道:“我們一起長大,難道還不知崔二哥人品麽?”


    舒孟駿定定的看著長寧,許久重重氣歎了一聲,扭頭看向院外。


    今日殿試舒孟馳被點為二甲第一名,名次升了三位,原本是喜事,可是舒家上下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意。


    長寧回到院中,看到窗格外掛著的鳥籠,裏麵的黃鸝依然叫的歡快,身上的顏色也給這有些陰沉的天帶上一抹亮色,桐花院中隻有她是唯一不知道哀愁的存在。


    長寧慢慢走過去,站在籠下看著因為自己靠近鳴叫的更歡快的黃鸝,眼裏再次起了一層薄霧,拿起窗邊放著的鳥食,喂它吃下,低喃道:“阿黃,我不能帶你回到將你買下的那個郎君家了呢……”


    阿珍與引蘭站在長寧身後,聽到這話,兩人心裏一酸,便流下了兩行眼淚,看著六娘子哀戚的背影,阿珍走上前扶著她道:“六娘子,外麵起風了,你回屋歇歇。”


    長寧深吸一口氣,看著遠處灰蒙蒙的天,轉身走進屋內,道:“你們都去歇著吧,我想一個人呆著。”


    阿珍一愣,還想說兩句留下來陪著的話,看到長寧沉默的側臉,抿了下唇道:“是,那婢子在側房守著,六娘子若是想喝茶,便叫婢子們過來。”


    長寧將門窗全部閉上,屋內瞬間暗了下來,她怔怔將自己蜷靠在榻上,埋首雙膝間,溢出斷斷續續嗚咽的哭聲,她曾說不知道喜不喜歡崔庭軒,可是現如今她想她明了了,縱使對他如哥哥的喜歡多一些,可還是含著女兒家對郎君的喜歡的……


    ……


    橫穿京都的六川河在京都金川門外因為流式聚起一個大湖,周長十幾裏,水最深處達百尺,前朝常在此訓練水站。南平建國之後,將這裏改建成風光秀麗的皇家園林,與它相對的瓊林苑便是聖上宴請新科進士的地方。


    夜色初降,金川湖上便亮起了盞盞花燈,繞堤一周更是掛著一圈密密的宮燈,從瓊林苑的高岡上看去,燈火輝煌,景色旖旎。


    昭和帝笑看滿堂人才歡聚,心中驕傲不已,這是他的第一批門生,這其中必有良才與他共創屬於他的時代。目光掃過一片歡笑,高談闊論的進士們,卻發現有三個人與這熱鬧歡慶的氣氛不太想合。


    一位是今科榜眼陸硯,昭和帝知他性情,見他一人獨坐一側也不奇怪,隻是看他手裏握著酒杯,卻從不飲下,便是有他人前來相敬,才微微抿上一口,也不多與人交談,隻是淺笑著聽他人談古論今。


    昭和帝微歎一聲,目光落在他另一隻始終按在腰間的手上,招手喚來王德安吩咐了幾句。


    陸硯一邊聽著身邊同年說著京都見聞,一邊警覺的觀察著周邊情況。雖然知道南翎與蕭然都在,但是已經養成了十年的習慣又怎能說改就改。


    “陸三公子。”王德安上前執壺為他斟酒一杯,道:“聖上口諭: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朕之周全交由開誠和蕭然,你盡管開懷暢飲,不醉不歸!”


    陸硯一愣,看向上首的昭和帝,見他對自己笑著點頭,微微頷首致禮後才對王德安笑道:“謝聖上體恤,也多謝內侍傳諭。”


    王德安連忙客氣兩句,起身重回昭和帝身邊。昭和帝見陸硯放鬆了許多,臉上的笑容大了幾分,再看向全場,便看到同樣悶悶的舒孟馳。


    舒孟馳此時根本無心飲宴,隻想快快回家。今日殿試,從第七名升到第四名,本是件高興的事兒,可是在聽到聖上當殿為崔庭軒賜婚之後,這心情變怎麽都喜悅不起來。此事雖早在預料之中,他也曾委婉提醒過樂容,可是真的得知樂容被賜婚的消息,他心中還是一驚,隨即就想到了在貢院外等著殿試結果的阿桐,也不知阿桐得知此事該有多難過……越想越悶,仰頭飲下一杯酒,看向被眾人團團圍住的崔庭軒。


    崔庭軒麵色木然,一杯接一杯往自己嘴裏灌酒,任誰前去與他端酒,就拿起一飲而盡,如此作風讓一眾士子叫好不已,很快便將他圍起,看著他來者不拒的樣子,舒孟馳神情複雜。


    昭和帝也將目光從崔庭軒身上收回,崔庭軒自從被指婚後,便是這幅模樣,聽說就是跨馬遊街時,他臉上也沒有一絲的笑模樣。微微垂眸看向自己麵前的案幾,輕聲道:“使人招呼下崔狀元,莫要出事。”


    酒好景好,今日一躍三級高台的士子們心情更好,看著對麵燈光閃閃的金川湖,便有人提議作詩詞以應景。提議得到眾人讚同,昭和帝也笑著拿出一套禦製的文房四寶,道:“眾位進士既如此有雅興,朕便添個彩頭以助興。”說著指了指麵前的東西。


    酒助人膽,士子們本就是意氣風發,見聖上又年輕和氣,便早將拘束禮節丟到一邊,紛紛叫好。


    昭和帝笑看隨行的幾位大人,道:“趙學士為主判,舒相、林中書、淩大人、錢大人還有集英殿的其餘幾位侍書同為輔判,以鼓聲為號,鼓響開始,鼓停為止,這期間做出來做出方可算數,共進行三輪,從中判出最優,如何?”


    這樣有些難度,但是卻精彩許多,更能看出士子們急才優劣,趙克凡起身應道:“此法甚好。”


    主判既說辦法不錯,又是聖上提出,士子們更是摩拳擦掌想再得冠首,得到聖上及幾位大人們的青睞。


    宮人們快速將案上的宴食收走,隨著鼓聲響起,滿堂的士子紛紛凝思起筆。


    陸硯詩詞不錯,卻並不熱衷與此,是以也不想湊什麽熱鬧,便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旁,隻是他發現還有一人比他還要自得,別人都已動筆,崔庭軒卻依然抱著懷裏的酒壺,仰頭往嘴裏灌酒。


    陸硯微微愣了下,見他木然的臉色已變的幾分熏熏然,便知他根本就不知現在別人在做什麽,也許此刻他的世界隻有喝酒。


    陸硯眸色微微暗了暗,想到遊街時的那抹嫣紅身影,一向冷情的心裏難得對這位狀元起了幾分同情。


    “咚”悶悶的鼓聲落下,陸硯移開目光,見全場所作出之人寥寥數人,一些士子臉上還帶著幾分埋怨之色,怨鼓聲間隔太短。


    昭和帝命人將這幾人所做收上來,看了眼一旁獨自喝酒的崔庭軒,王德安見狀,連忙上前從崔庭軒懷中將酒壺拿出來,輕聲道:“崔狀元莫要喝了,再有兩輪鼓聲,賽詩便結束了,你可莫要錯過了。”


    崔庭軒緊緊抓著酒壺不丟手,醉眼朦朧的看著王德安,好半響才聽清他說了什麽,慢慢鬆開懷裏的酒壺,站起身道:“原來現在要作詩詞才能喝酒麽?那我便做一首,你可把酒壺給我?”


    全場人都有些訝然,看著站都站不穩的崔庭軒,又看向昭和帝。


    昭和帝盯著崔庭軒許久,道:“我命人拿來一壇酒,向外傾倒,你若是在酒倒盡之前做出,壇中酒剩多少便都是你的。”


    說罷,一揮手,一個小黃門便抱出一壇子酒,開始拆封。


    崔庭軒盯著他動作,忽而笑了,緩緩轉頭看向外麵的金川湖,輕聲吟道:“春池紅燈初照,一曲舞鸞歌鳳,朝晨相別時,玉人淺笑猶在。如夢,如夢,才知相逢縹緲。飲酒開懷歡暢,瓊漿玉液微苦,時光負流年,三千裏青雲路。來去,來去,斜陽不知歸處……”


    殿內一片靜默,小黃門怔怔的站在原地,手裏拿著剛剛拆下的紅封紙。


    昭和帝微微眯眼,盯著崔庭軒的背影許久,對小黃門一揮手道:“崔狀元果真擔得起狀元之名!”


    小黃門捧著酒走到崔庭軒身邊,小聲道:“崔狀元,您的酒……”


    崔庭軒呆呆的看向外麵,就在舒孟馳想要就近提醒時,隻見崔庭軒猛地從小黃門手中拿過酒壇,仰頭灌倒入口,臉上、身上瞬間一片濕澤,無法分清是酒還是淚……


    ……


    “停下罷,朕想走走。”


    昭和帝從禦攆上走下,看著眼前這座隻掛著數盞燈籠的宮殿,向後擺了擺手:“都退下。”


    王德安從一個小黃門手裏接過燈籠,快步上前幾步,黑暗的道路被微弱的光亮照明。


    昭和帝沒有言語,慢慢向前走著,忽而輕聲笑了下,低喃道:“玉人淺笑猶在,才知相逢縹緲……”


    王德安垂首看路,仿佛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半響傳來一聲歎息。


    “王德安,你見過小六娘,感覺如何?”


    王德安一怔,立刻答道:“是個極其美貌的小娘子。”


    “美貌?”昭和帝輕笑道:“不止是美貌,還是個被家人嬌寵著的小娘子,你說……這樣的小娘子嫁與什麽樣的夫婿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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