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瀟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見到魏國而今的君主,魏增。


    其實,在這位王帶人闖入圄宮時,她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執拗,就連龍陽君催促著他們趕快離開她也不聞,隻是想著要看一眼這位君王。


    少垣的子息,龍陽一手扶執的王。又是怎樣一步步將龍陽困在圄宮。


    她看著眼前之人高戴冠冕,夜幕中隻能看到一道頎長的影子。


    人影站定,玄色衣袂上金線染成極細的華光,驚了夜色寧靜。


    突然宮門外傳來一聲震天的巨響,而後圍上來一眾禁軍,齊整的拔出隨身配飾的長劍,指向夙瀟三人。


    蒼溟覺得這幅場景似乎極有趣,壓低聲音對著她說:“弄出這麽大的陣仗,倒也難為這魏王了。”


    夙瀟點點頭:“他心下不安,所以才這樣做。可他是魏王不是?這兒又是他的王宮,我不懂他在害怕不安什麽?”


    魏增察覺眾人神色,微微垂眸,眼底覆上一層寒光,但他終究還是說:“退下。”


    禁軍收劍,垂立在他兩側,魏增走上前去,對著龍陽拱手肅拜:“龍陽叔。”


    龍陽拉了拉自己寬大的袖袍,嗓音冷冷清清:“嗯。”


    魏增撇開眼,倒是幽幽盯著蒼溟同夙尋,忽的莫名一笑:“今夜這圄宮倒是好生熱鬧!”


    蒼溟閑閑答一句:“今夜隻是圄宮熱鬧,若是明日傳出魏王暴斃的消息,估計整個魏國都會跟著熱鬧一番,瀟瀟,你說說,是也不是?”


    蒼溟突然提到她,倒是讓夙瀟一怔,但聽到他說了什麽時,倒是一時忘了剛才的悲抑,笑出了聲。


    魏增臉上的神采變換半晌,才擠出一句:“嗬!這是覺得有龍陽叔護著你們,便有恃無恐了。”


    說到這兒,他聲音猛的拔高:“給孤王將此人拿下。”


    剛剛收劍的那些禁軍立時拔劍,指向蒼溟。


    蒼溟好笑的搖頭:“嗬!魏王覺得因著龍陽君在這兒我便有恃無恐嗎?”


    蒼溟眉眼舒展,露出淺淺的笑:“我這個人囂張慣了,從不屑於依靠任何人。當然,我囂張那是因為我有囂張的本錢。”


    最後一個音剛落下,便見圄宮外隱隱傳來一道極輕的腳步聲。


    魏增覺得詫異,側耳細聽確實有那麽一道聲音隱隱逼近:“這便是你說的本錢?真當我魏宮是無人之境,來去自如嗎?甚好,今夜,便都不要走了吧!”


    殿門處聲音越來越近,蒼溟似乎覺得意料之中,他好整以暇的等待著。


    果然,在最後一縷月光掩下的時候,殿門處立了一道人影。


    隔著大半個宮殿,那人對著蒼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公子,屬下受相國之命,接您回去。”


    蒼溟斜斜睨過去,眸子盛著一片陰鷙的光。


    夙尋挑了挑眉,唇畔劃過一抹弧光。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禁軍出劍,直直往蒼溟身上招呼,蒼溟竟是立在那兒,連動也沒有動半分。


    夙瀟心下一緊,腳步已經移動,可就在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這才發現蒼溟的手指已經緊緊的擒在了魏增的脖子上。


    蒼溟冷冷一笑,情緒莫測:“門口立著的那個,同我可沒有什麽關係。如今,我的手扣在你的喉嚨上,我想,魏王已是知道我說的是怎樣一種本錢。”


    他繼而掃視四周禁軍,惻惻一笑:“我想,就算今夜隻我一人,我也一樣可以將你身旁的這群廢物,殺個幹幹淨淨。”


    “但那樣豈不是汙了我的手,扣住你一個就夠了。”


    “魏王剛才不是還說要留下我們嗎?你不妨試試,就算這兒是你魏宮又如何?”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夙瀟突然覺得蒼溟已是到了失控的邊緣。可剛才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失控?


    她看一眼殿門處立著的人影,陰惻惻的,看不清楚模樣。隻覺的如一柄嗜血的劍,劍上的殺意無法遮掩。


    蒼溟失控,是因為這人嗎?


    他剛才說的,可是……相國?


    她到了現在,才能空出一點心神去想關於蒼溟的一切。


    雖然已經認識多月,但好像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有關他的所有事情都是一片空白。


    甚至,就連名字是真是假都不能分辨。


    蒼溟,蒼白的蒼,東溟的溟。這樣一個適合他的名字。


    他當初是被澤漆追殺重傷,那個時候他便說過,他沒有什麽親人,知曉自己要去往大梁,便跟著一起來了。可而今隔了這麽久的時間,就算是他一直說的要報自己的救命之恩,也早在龍陽府遇刺那日就報了,畢城事了之後,他本可以離開的,但他也沒有離開。


    他是哪國人?那人口中的相國又是誰?提到相國為什麽會讓他幾近失控?


    夙瀟靜靜看著他,蒼溟似乎察覺,轉過頭來,對著她藹藹一笑。


    夙瀟被他笑容所惑,一時之間竟是怔愣住。


    那人又冷冷開口:“請公子隨屬下離開。”


    夙瀟這才反應過來,可隻一瞬,她便清晰的在蒼溟的眸底看見了滔天的殺意。


    夙尋走到夙瀟身側,壓低聲音:“瀟瀟,現在,你可是想到什麽了?”


    夙瀟動了動唇,可終究沒有說出來。


    確實,剛才一個醍醐灌頂間她是想到了一個可能。


    在這天下間能夠稱得上一聲相國的,除了秦國鹹陽城那位呂相,她再想不到旁的人。


    呂相,呂不韋。


    此人寥寥半生,卻是能說得上傳奇。


    他本為陽翟的商人,來往各地,低價買進,高價賣出,所以積累起千金的家產。


    昔年,秦莊襄王子楚在趙國邯鄲為質。他曆經邯鄲,見到子楚,便言此子奇貨可居。


    後來他扶植子楚入了秦國,坐上王座。


    昔年的質子一朝得誌,坐上王位,成為一國之君。而呂不韋這個曾協助扶植他的人,便任相國一位,被封文信侯,食邑河南洛陽十萬戶,門下食客高達三千之眾。


    後來,莊襄王子楚去世,年幼的太子政被立為王,而呂不韋更是被尊為相邦,號稱“仲父”,一時之間權傾天下。


    從一位商人到一代權相,從他看中子楚的那一刻起,似乎這些都已在情理之中,也沒什麽,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這便要提到而今秦國的那位王了。


    當今天下關於這位秦王的揣測傳說已有太多,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關於這位王的身世血脈。


    所有人都曉得,莊襄王子楚的夫人為趙姬。


    可趙姬原本為呂不韋的姬妾,在呂不韋府上懷孕卻是被子楚看中,討要了去,後來冊她為夫人,便生下了這位王。


    這位秦王到底是不是子楚的子嗣夙瀟不知,隻是初初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夙瀟隻是單純覺得這色彩倒是同楚國的王後李嫣有幾分相像。


    其中隱秘她並不想探究,隻是覺得委實驚心。


    可話說回來,哪國的宮闈之中沒有埋葬幾樁秘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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