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汛期已過,兩岸江水清清。和風吹過,蘆葦微微蕩漾,尖頭垂在水麵上,泛起了絲絲漣漪。


    蘇鈺打著馬,和衛慕言兩馬並頭,慢悠悠地走著。衛慕言看起來很懶散,嘴角叼著一根草根,偶爾看看蘇鈺,隻見得蘇鈺一個人出神地盯著河道兩岸。


    “漁家歌兮驚飛鳥,譬如朝露兮晚歸家。”


    “襄江去兮夢神女,香草美人兮楚繁華。”


    蘇鈺迷茫地看著周圍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忍不住又想起了漁哥兒當年哼起的歌兒,輕輕唱道。


    “這個楚地的民歌?”


    衛慕言好奇問道,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首歌了。


    蘇鈺點點頭,說:“嗯,是漁哥兒教我的。他很喜歡這首歌,據說是他父親當年追他母親時候唱的,至於來源,無從考究了。”


    衛慕言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楚地婉轉的民謠,更多的是喜歡北地那種豪放的民歌。譬如說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樣的民歌。


    “哥兒第一次帶我出來玩,就是乘著竹排,順江而下。剛好那天也是遇見你,順便救了你。”


    蘇鈺再次出聲道,衛慕言恍然大悟,難怪這裏衛慕言看的眼熟。


    “有時候,我不止一次在想,當初救你是對與不對?如果沒有救你,讓你自生自滅,或許結局就不同了。”


    衛慕言一聽,神色不悅,說:“怎麽?你還想當永遠的漁家婆娘?”


    “那有何不可?”蘇鈺反問,又看著自己纖細的玉手。說,“你知道嗎?我這雙手染了無數的無辜的鮮血,我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甚至我一閉眼,就仿佛看見無數的冤魂找我索命。我拚命掙紮,越掙紮那種哭聲越多……”


    “唉……或許是你太累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正好南北和談,也有空出來閑閑了。”衛慕言歎了口氣,安慰道。


    “昨天我進樊城的時候,路邊有個小女孩,她的父母都死了。她看到我的時候,那種憤怒,不顧一切的向我衝過來,想殺死我。”蘇鈺慢慢說道,將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衛慕言有些詫異,他並沒有聽到有屬下稟報,當然他也並不擔心蘇鈺的安危,一個小女孩對蘇鈺來說根本沒有一絲威脅。他詫異的是,竟然沒有人匯報這件事?


    衛慕言不止一次叮囑屬下,事關蘇鈺,無論大小,一一匯報!


    蘇鈺繼續說道:“因為我,樊城二十多萬百姓,十不存三。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惡魔,我罪孽深重……”


    蘇鈺深深地閉上了眼,滿臉傷感。她恐懼的並不是因為死在她手上數萬南陳軍,戰場上不存在任何心慈手軟。然而她恐懼的,是那些因為她的計策無辜喪病的人。


    蘇鈺並不是不知道,她訂下這個計策的時候,就已經猜到樊城百姓的下慘。十不存三,即便是活下來的人,也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啊!


    可是她依舊義無反顧的決定了,北齊軍也堅決執行了,南陳百姓的生命,對於北齊軍來說


    ,什麽都不是,正好他們可以縱兵搶掠一番,發發財。


    衛慕言沉默無言,不知如何安慰深深自責的蘇鈺。倒是後麵的蔣伯齡,出聲道。


    “結果已經發生了,自責有什麽用?後悔有什麽用?還不如壞人做到底,大小姐終將成為北齊的巾幗英雄!大小姐,英雄往往都是敵國的惡魔……”


    蔣伯齡的話很糟,但是理不糟。但是蘇鈺畢竟是一個女人,女人總會心軟,女人比男人更感性,女人更多時候也比男人更瘋狂。


    蘇鈺明白蔣伯齡的意思,這是蔣伯齡第一次這麽說她自己,她也聽了進去:“我明白。”


    不知不覺走了好遠路,前方的的村落若隱若現,幾道炊煙縹緲雲端,顯得幾分和諧與安寧。


    “快到了,真安詳啊!”


    衛慕言微笑道,不得不說如此自然美景,總讓人心曠神怡,忘記太多煩惱。


    “白雲不知歸處,炊煙不知故裏。這些都是表象啊……”


    蘇鈺歎了口氣,說道。


    她明白這些都是表象,漁哥兒的母親瘋了,自己也落獄了,鶯兒死了,她的父母都死了,哥哥瘋了。


    這些突如其來的打擊,整個小池村都人心惶惶,所以快傍晚了,原本還在田務農的人,一個都沒了,才會顯得如此安詳。


    映入眼簾的第一座茅屋,正是鶯兒家,看起來特別破舊。


    蘇鈺想起了鶯兒的死,以及鶯兒一家。蘇鈺看到了南陳的腐朽和貴族製的落後殘忍,所以她才會毅然決然的投靠了衛慕言,這也是讓蘇鈺對南陳徹底絕望的地方。


    路過房屋門口,蘇鈺看到房屋前有三座新墳,也不知是誰立的。最中間的那座墳旁邊,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靠在墳邊上,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蘇鈺一行人走上前去,才看到這個乞丐正是鶯兒的哥哥,張二狗。


    張二狗渾身邋遢,神情呆滯,靠在墳邊上,時而發呆,時而發笑。


    “阿爹,別睡了,二狗餓了……嗬嗬……二狗餓了……”


    “阿爹……阿爹……”


    斷斷續續的,蘇鈺聽清楚了張二狗的自言自語,無奈與衛慕言對視一下,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看出:張二狗早晚也得死了……


    “善惡因果,自有報應。”衛慕言淡淡道,對於這樣的人渣,衛慕言心裏沒有一絲憐憫與同情。


    蘇鈺笑了笑,無奈道:“善惡因果,哪天我的因果也快來了。”


    衛慕言立刻對蘇鈺惱罵:“瞎說什麽?誰敢報複你,本宮誅了他九族!”


    “是是是,太子殿下威武!”


    蘇鈺隨即應和打趣道,衛慕言更是得意洋洋,蘇鈺很少誇他。哪怕這次誇他有點說反話的嫌疑,衛慕言都心裏高興,因為那也是誇讚啊!


    蘇鈺笑完,突然草叢裏鑽過一個人來,麻布草鞋,臉上胡須亂雜,神情疲憊。不是漁哥兒又是誰?


    漁哥兒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的諾諾地問了一句:“鈺兒?”


    蘇鈺也愣住了,看著漁哥兒無比陌生,真是翻天覆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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