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嬪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麵的人,一臉無奈地說道:“嫂子,你許久不進宮,這又是說的哪裏話?”


    邢夫人一本正經地又說了一遍:“回娘娘,臣婦說的是心裏話,請娘娘將六皇子給我邢家吧。臣婦膝下雖已有一個兒子,但頑劣不堪,整日就知道氣我。臣婦和你哥哥還缺一個我們說一句話,他便千百裏去奔波的好的。我看六皇子就是這樣的,求娘娘體恤。”


    辛嬪隻當邢夫人是哪裏受了委屈,仍是笑問道:“嫂子,你這是怎麽了?一口一個‘臣婦’的。”


    邢夫人不接她的話茬,繃著臉繼續道:“我們邢家雖然家業單薄,隻開了幾個鏢局糊弄飯吃,手底下也不過是一幫賣苦力的弟兄,但請娘娘放心,六皇子若是到了我邢家,我的兒子是如何,六皇子隻會比他更好,必會吃好穿好,不叫他受了委屈。娘娘既叫我一聲嫂子,還請娘娘心疼我一回。”


    辛嬪看她一臉認真的神色,淡淡地蹙眉:“嫂子是在開玩笑嗎?起兒是皇子,陛下雖然開恩,許他與外家多親近,但怎麽可能會真的將一位皇子給邢家?”


    邢夫人聽了她的話,臉色上是遮不住的怒色:“好好好,娘娘不肯給,臣婦沒那福分,也不敢再要了。隻是娘娘不心疼我這嫂子就算了,還請娘娘百忙之中,心疼心疼你的親子吧!”


    辛嬪已感覺到她繞了一圈,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便端坐正色道:“起兒怎麽了?”


    這句話就像那點炮仗的火苗,邢夫人一拍大腿嚎上了:“怎麽了?我那外甥,說起來是個皇子,昨日卻病倒在宮外,孤零零沒個人察覺,若不是遇上個好心腸的拾破爛的,將昏迷中的他送回了我們邢府,如今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你聽聽,說出去誰相信他是個皇子?”


    邢夫人是從苦日子裏熬過來的,如今雖將養出些大戶人家娘子的模樣,但市井婦人的做派她不是不會。


    辛嬪先是吃驚再是沉默,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邢夫人仍不罷休:“娘娘可知道他因何生病?大夫說他是外邪入侵、心傷神擾、發熱惡寒。當時一聽這話,臣婦就想起來鏢局的一位兄弟。那兄弟與六皇子一起去的南丘,回來之後對我和你哥哥說,六皇子太能吃苦了,一路上跟著他們那些糙漢子,睡荒廟,睡馬廄,吃冷饅頭喝涼水,半個苦字都沒說過。”


    “臣婦還犯糊塗,六皇子莫不是因為一路奔波才受了風寒?誰知我方才進了宮才知道,原來昨日他還被娘娘罰了個靜思己過,站在那大雨中淋了許久。娘娘,起兒到底犯了什麽錯?要你將他罰在那大雨中淋著?六皇子從南丘奔波回宮才幾日,你怎麽能狠下心?”


    辛嬪與哥哥邢自修很早便沒了父母,嫂子進門後,一直將她這個小姑當做女兒嬌養,真真是應“長嫂如母”這句話。


    此時聽了邢夫人的問話,她緩緩地解釋道:“昨日我罰他時,並未下雨。到後來下雨了,我忙著做針線,不知道他仍站在雨中未走。”


    邢夫人看向辛嬪:“娘娘生的六皇子,還不知道他的性子?拿娘娘當祖宗供著,娘娘讓他站,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不敢走啊。”


    辛嬪接口道:“那他後來,還不是不到兩個時辰就走了?”


    邢夫人簡直氣壞了,口中也不再叫‘娘娘’,直接就“你”起來了:“你還有臉說?那是正好碰上陛下傳召諸皇子,起兒能不去嗎?咋?你還想讓起兒為了受你的罰,淋著大雨抗旨啊?合著是車馬勞累不足以讓我外甥落了病,反倒是他母妃的這幅冷心腸,才能澆得他透心涼。”


    辛嬪被她一番數落,臉上也微微動了真火:“我等著他從南丘回來,日思夜盼,心都焦了,可他帶回來的東西就那麽幾樣,這般懈怠,我罰他靜思己過難道不應該嗎?”


    邢夫人一聽更怒:“好啊,你竟是因為這個?可見我家小姑如今金尊玉貴,就是與舊日不同了。眼高手低不說,心裏想東西也都是理所當然。南丘,南丘那是什麽地方?那是南丘王的老巢,那就是個虎窩!起兒才多大?將將十七歲,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放著錦衣玉食的皇宮不呆,為了你這個母親的心思,硬是出宮去跟老虎掰腕子,千辛萬苦得了些東西便巴巴地跑回來奉給你,你呢?你還嫌棄他得的少,你是不是要他把命丟在南丘才罷休?”


    辛嬪怔怔地看著一個地方,不說話。


    邢夫人隨著她的目光打量一下這辛夷宮,憤憤說道:“娘娘隻是好吃好喝地坐在宮中等了半年,可想過這半年裏,起兒為了那些東西又受了多少苦,做了什麽?”


    辛嬪像是貓被踩中尾巴一樣,突然臉色一變,起身聲嘶力竭地喊道:“不是半年,是十二年,十二年,我等了足足十二年!”


    邢夫人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辛嬪喊過之後,身子一軟跌坐回椅榻,拿袖子掩住了麵容,胸口劇烈地起伏,傳出一陣悲苦的抽泣。


    邢夫人見她這模樣,臉色頹然,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


    邢夫人過了許久才帶著顫音說道:“是,娘娘受苦了,都怪我們沒本事。”


    邢夫人抬起頭,已是滿眼淚水:“娘娘的傷心和委屈,盡可朝著我們撒氣,朝著旁人撒氣,哪怕是朝著陛下去撒氣,隻是怎麽算怎麽想,起兒這孩子也不該受這牽連。他守在你身邊,對你至孝,性子又倔,受了苦楚也不會言說,母子連心,娘娘也疼一疼他吧。”


    邢夫人臨走前,回頭看向這富麗堂皇的宮殿,主位上的辛嬪顯得嬌小而柔弱,她想了想,最後說了一句道:“都說是長嫂如母,今日我拿大再說一句,臣婦也是有兒子的,娘娘若是再這般,寒了起兒的心,日後想起隻怕會落了悔。”


    她說完這句話,不再看對方的神色,抬腳離了辛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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