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真的有仁義湖。”皇帝一身微服打扮,走在姬無涯和諸皇子前頭緩緩而行,環顧著眼前之景不由感歎。


    一池青水,半湖荷花。


    雨後湖水初平,波光瀲灩,東麵有處緩坡,從緩坡處探出半座黃褐色的木橋,直直地伸向湖心的方向。


    有百姓打扮的小太監在前麵小跑著開道,細細地踩平小徑上的雜草,拂去兩旁草葉上的露水,免得主子經過時被沾濕衣擺和鞋襪。


    姬無涯跟在皇帝右側稍後,口中道:“陛下剛到此處,天色隨即放晴,莫不是這仁義湖也通靈,知道有故人前來探望?”


    皇帝笑著點點他:“愛卿這張嘴,你父親要自歎弗如了。”


    姬無涯笑而不語,隻伸手請皇帝先走上前麵的那座木橋。


    皇帝踏入橋上,眼神落在木橋的欄杆處微微一凝,不覺走近了兩步細細打量。


    隻見木橋所用的一塊塊棕褐色木質搭板,因時日久遠而生了一層薄厚不均的青苔,又因剛經過風雨,手拂上去觸感濕滑。但皇帝望上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搭板的顯眼處刻了深深的四個字:


    百福具臻。


    雖說來之前,皇帝已經從姬無涯口中知道張大成在這橋上刻滿了對救命恩人的祈願祝福之語,但親眼所見的感觸,與耳聽的大大不同。


    在往前,便看到了更多刻了字的木板:天保九如,河山長壽,新昭如意,洪喜雲集,德門積慶……


    皇帝一步步走去,微有動容。


    他在一塊刻了“博施濟眾”欄杆前停住,手指拂過那平實的字跡,想像著那名湖中救起的平頭百姓張大成,為報救命之恩,是如何一刀一斧默默地為自己刻下了這許多祝福祈願之語,緩緩開口道:“朕的百姓,要比朕的臣子們知恩。”


    姬無涯手指一緊,心跳開始加速如擂鼓。他飛快地用餘光向後一掃,不確定後麵的諸皇子能不能聽清皇帝的話語。


    皇帝手拂欄杆,將目光悠悠地投向湖麵上的荷花:“朕當年救張大成,不過是湊巧路過、隨手為之。誰知張大成一個平頭百姓,便將恩情記在了心上,哪怕不知道朕這個恩人姓甚名誰,也刻了畫像家**奉,還刻了這滿橋的吉祥話為朕祈願祝禱,知恩記恩報恩,其心可謂赤忱。可朕的臣子呢?朕一手栽培,施恩不斷,他卻要吃朕的肉,喝朕的血。”


    姬無涯聽到最後,隱約猜到皇帝可能是在指那件敏感事,有些緊張緊張,強行抑製住了手掌的顫抖。後麵的諸皇子都變了臉色,顯然聽到了皇帝的低語。


    皇帝對眾人的反應恍若不知,仍是喃喃道:“去年,朕處置了英王,下麵有人說朕是飛鳥盡良弓藏,說朕是誅殺功臣,薄情寡義,卻不知朕也曾親手為英王熬藥續命,朕也曾在危急時跪求先帝護他一家老小周全,可他最後做了什麽?他的所作所為,半點看不出他還記得朕做的這些,朕也有怨,朕也會恨,薄情寡義?哼!堂堂英王,還不如一個木匠小民知恩圖報,到底是哪個薄情寡義?”


    帝王一怒之威壓,似乎連湖麵的輕風都壓製下去,一旁伺候的小太監連大氣都不敢出。


    姬無涯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陛下是天子,是萬民之主,陛下之仁義當是對萬民之仁義。倘若以英王一人一時之恩義論陛下,譬如是以一星一辰之明暗定浩瀚星空,失之公允,失之中肯。”


    皇帝聽了他的話緩緩平複了起伏的胸膛,望著眼前的仁義湖,刻著字的木橋,和半湖紅白交映的荷花,仿佛吐去了胸中鬱鬱許久的一塊壁壘。


    遠處傳來一陣琵琶、古琴之聲,皇帝不再提英王,重新換上了鬆快的神色:“愛卿,哪裏傳來的絲竹之聲?咱們過去瞧瞧。”


    太子與眾皇子早就因皇帝方才提到英王的話而心思各異,此時見皇帝似乎恢複了興致,拉著姬無涯興衝衝地繼續走,都互相對視了一眼。


    皇帝與姬無涯已經尋聲走入一片濃綠的柳樹林中,眾人都沒說話,各自按下心中所想,緊跟在皇帝身後,往絲竹之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李秉元綴在一行人的最後緩緩走著,眼看著眾皇子的身影轉個彎消失在樹影後,身體一晃扶住了旁邊的欄杆。


    他胸膛劇烈起伏,捂住口鼻低低地發出一陣壓抑的咳聲,在欄杆外的湖水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潮紅到可怕的臉色,和一雙充血的眼睛。


    有個收尾的小太監聽到動靜,打量了他的著裝怯怯地走過來:“皇子殿下,可有事吩咐奴婢?”


    李秉元忍著一陣陣眩暈轉過身:“可有冰塊?”


    那小太監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忙道:“有有,出宮時備了的,皇子殿下稍後,奴婢這就去取。”


    不一會兒那小太監抱著一小包冰塊跑了回來,邊喘邊說:“皇子殿下,這麽多夠不夠?原是備著鎮酒的。”


    李秉元點頭:“夠了。”


    隨即從小太監手中取出五六個冰塊收攏在掌心,雙手一合一碾,再打開手掌,裏邊便是被碾得粉碎的碎冰渣子。


    在小太監的驚呼聲中,他將滿手心的冰渣子覆在臉上狠狠搓了數下,又將剩下的冰塊直接按壓在額頭、耳後和脖子,等了一會兒轉身看向下方的湖水,倒影中的人神色清冷,剛硬的眉峰下一雙眼睛依然充血,但臉色卻漸漸褪去了潮紅,看著與正常人無異了。


    李秉元將包冰塊的布還與小太監,拋給他一錠銀子:“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個房當差?”


    小太監接過賞銀跪地回道:“回皇子殿下,奴婢叫寶文,在禦膳房跟著師傅打雜。”


    李秉元看了看他的長相,道:“好,寶文,今日之事不可與第三人說。”


    小太監忙應道:“是,奴婢方才一直在後麵收拾雨傘蓑衣,未見到過殿下。”


    李秉元點點頭,轉身朝方才眾皇子所走之路大踏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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