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錦書臉色驟變, 顧不得別的, 當即站起身,道:“聖上如何?可有大礙?”


    那內侍臉色也不太好,一句話到了嘴邊,竟結結巴巴的沒說出來。


    錦書心急如焚,怒聲道:“磕磕絆絆做什麽, 直言便是!”


    “聖上傷在要害, 怕是不太好, ”那內侍聲音都在打戰,斷斷續續道:“有傷在身, 不便趕路, 隻派人回宮送信,叫娘娘早做打算。”


    似是一個驚雷落在頭上, 錦書臉色灰暗起來。


    早作打算, 早做什麽打算?


    不約而同的,內殿眾人將目光投到了坐在一側, 神情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小太子身上。


    倘若山陵崩, 那這個不到一歲的幼兒,便將是偌大帝國的法理繼承人, 乃至於大義上的天子。


    但一個搞不好, 就真的隻會是個大義名分。


    錦書隻做了一年多皇後,皇太子太過年幼,姚家雖有新貴之臣崛起, 但短短一年功夫,如何能同長安諸多榮耀幾世的門楣爭鋒?


    葛家與柳家為姚家姻親,錦上添花倒還使得,但是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就未必靠得住了。


    更不必說聖上此次是在霸陵遇刺,作為霸陵長官,姚軒難辭其咎。


    曆朝曆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臣,也並不是沒有。


    皇太子還這樣小,一旦失去了庇護他的父皇,隻是依靠母後與外家,接下來的日子,隻怕會很難過。


    這樣的道理,錦書隻一瞬便想明白,顧不得傷感惆悵,她轉向一側紅葉,斷然道:“執我令牌,先叫禁軍統領封鎖六宮,再叫尚宮約束宮人內侍,傳旨,內宮之人無詔不得外出,違令者斬!”


    紅葉畢竟是含元殿出身,心慌隻是一瞬,隨即便安穩下來,再聽皇後有條不紊的吩咐,禁不住略鬆口氣。


    禁軍統領於承是聖上心腹,自是靠得住,令行禁止,很快便將內宮控製住,前往甘露殿複命。


    外臣不得入內宮,可到了這會兒,也顧不得這許多規矩,隔著帷幔,錦書抱了承熙在後頭,沉聲吩咐:“聖上人在霸陵,短時間內難以回朝,這些時日,便辛苦於將軍些。”


    於承慌忙一拜:“娘娘如此言說,臣愧不敢當。”


    錦書沒工夫同他打機鋒,直言道:“非是我惜身,不肯往霸陵侍駕,隻是皇太子年幼,斷然不敢將他交給他人照應。”


    向後一擺手,便有宮人取了錦盒與一份名單,呈到於承麵前去:“深宮婦人,本不該問政,事出從權,卻也不得不為之,於將軍走一遭,請這幾位臣工入宮,相商朝事。”


    於承沉聲應道:“娘娘寬心,臣必不辱命。”


    他急匆匆領命而出,往宮外去接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入宮,錦書卻不得閑,一連串的命令吩咐下去,龐大的宮闕似是一台被運轉起的機器,齒輪與齒輪之間緊密切合起來,有條不紊的運行起來。


    聖上遇刺,這事兒自是掩不住的,消息傳出去,宮中少不得人心惶惶,好在劉尚宮早已將尚宮局的權柄捏在手心,處事又老道,沒生出什麽亂子。


    至於六宮妃嬪,在皇後手底下帶了一年多,也知道她什麽心性,聖上這會兒隻是遇刺,又不是身亡,自然沒人敢跳出來說三道四,徒生是非。


    宮城戒嚴,長安南軍北軍自不例外,被擱置在庫房裏的弓箭刀戟被取出,調整擦拭之後傳遞到了士卒手中,似是沉睡中的巨龍轉醒,危險而又叫人心驚。


    於承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帶著幾位老臣入宮的。


    “聖上遇刺,前朝人心怕是不穩,”錦書抱著承熙,屈膝向幾位先帝時的老臣行半禮,麵色擔憂:“我們母子二人,皆要托與諸公了。”


    “使不得、使不得,”幾位老臣年高德劭,極重倫理,如何敢受皇後與皇太子見禮,慌忙躲開,齊聲道:“文臣死國事,忠君便在此日。”


    “情況倒沒那般糟糕,”錦書也不遲疑,直言道:“隻是勞煩諸君一回,往來奔波。”


    幾人自是應了:“但憑娘娘吩咐。”


    “聖上人在霸陵,我本該前去侍奉,隻是太子年幼,離不得人,怕是要辛苦諸公一回,”錦書麵容有些難掩的憔悴,語氣卻很堅定:“陳公與何公體健,便請二位往霸陵走一趟,請了聖上明旨才是。”


    “至於另外幾位大人,”她轉向剩下的三人,道:“便暫且坐鎮中樞,協理政事。”


    幾人對視幾眼,齊齊施禮:“臣等必然不負皇後所托。”


    錦書鬆口氣,又去看於承:“還要辛苦將軍調派人手,隨同二位大人同行。”


    於承是聖上心腹,也最明了現下局麵。


    聖上遇刺,又是傷了要害,一個不好,大周就要換天。


    在最高權力交接的過程中,出現什麽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尤其是在皇太子這樣年幼,聖上甚至沒有來得及為他尋找幾個強有力的助益時。


    這件事情,容不得任何馬虎。


    自從得知聖上遇刺的消息時,錦書便再沒歇過,一道道命令發出,接見相關之人,直到華燈初上,才勉強停下來,喝一口水。


    “娘娘,”紅葉神情焦急,快步過去,輕聲道:“臨江王府上,有些異動。”


    “不必擔心,”錦書扶著額,苦笑道:“他隻怕也是被人坑了,這會兒正憂心忡忡呢。”


    聖上在霸陵遇刺,這可非同小可,便是隨便在街上找個人問問,都知道是捅破天了。


    問題是,誰有膽量做這件事,又有能力做這件事?


    有膽子的人或許很多,但是能在霸陵衛率的護衛之下成事的,可沒有幾個。


    最容易叫人懷疑的,就是聖上的幾個異母兄弟,以及……


    聖上那兩個已經長成了的皇子。


    大周建國幾百年,國祚之穩,難以言表,若有逆臣反叛,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各地怕是也會揭竿而起,討伐悖逆。


    但轉念一想,倘若叛逆之人同樣是顧氏皇族,又能夠雷厲風行,安穩朝局,雖也免不得遭受詬病,但卻比前者好得多。


    錦書猜測,刺客的幕後主使人,九成是宗室親王,乃至於楚王趙王這幾個聖上親子。


    李太妃是上個月病的,沒多久就下不了床,剛剛被臨江王接出宮去奉養,後頭聖上就遇刺了,怎麽看怎麽叫人浮想聯翩。


    是不是臨江王有不臣之心,怕事發後牽連到自己老娘,這才串通著想了主意,先將老娘弄出宮去?


    要不,怎麽一出宮,病就沒有再惡化,反而轉好?


    錦書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是細思一會兒之後,還是覺得臨江王是被幕後黑手坑了。


    不管他有沒有參與其中,但隻看他近來動作,卻是最有嫌疑的。


    天家之間的紛爭,難道還需要證據確鑿嗎?


    一點兒疑心,就足以致人於死地。


    臨江王這個可憐人,隻怕還在憂心自己接下來應當如何行事。


    事實上,錦書猜的一點兒也不錯。


    臨江王這會兒正苦著臉,不知應當何去何從。


    若是順從皇後與太子吧,就怕他們反倒不信自己,等待局麵安穩後,卸磨殺驢。


    但若是真的起事,就是憑空替幕後之人背了黑鍋,到最後,說不定反而是幕後黑手打著勤王名義清繳他,漁翁得利。


    左思右想,總是為難,越是如此,他才越恨幕後之人。


    這是硬生生的,要將他架在火上烤啊!


    更不必說他生母李太妃病的蹊蹺,多半也是被人害了。


    他是孝子,不然也不能一天三趟的打發王妃去求皇後,要將老母接到王府養病。


    這會兒,臨江王最期盼的,就是幕後之人沉不住氣,覺得他動了反意,暗中派人拉攏,屆時他也好順藤摸瓜,釣一條大魚,以證清白。


    倒不是他忠君體國,同聖上兄弟情深,而是幕後黑手能將他退出去吸引注意,顯然就是對他不懷好意,他若是再背棄皇後與皇太子,那才真是裏外不是人呢。


    隻可惜,幕後之人遠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氣,他在府中等了又等,竟一絲風聲都沒有。


    “王爺,”外頭總管的聲音傳了出來:“宮裏來人了,說是來傳皇後娘娘口諭。”


    臨江王提心吊膽了許久,這會兒聽說宮中來人,一顆心髒還是不由得顫了顫,退避終究不是個事兒,他倘若不見,反倒叫人覺得心虛,略微整了整儀容,便往前廳去了。


    “娘娘聽說太妃身子見好,也覺得寬心,叫奴婢取了幾支山參來,以示心意,”紅芳笑語盈盈,輕輕道:“還說臨江王辛苦,她與太子也都體諒。”


    彼此都是聰明人,臨江王一聽這話,心便定了,笑容浮現,道:“皇嫂有心,明日我便叫丹霞與恪兒一道,往甘露殿請安去。”


    那是他一雙嫡親兒女,乃是王妃所出,如此言說,幾乎是願意以子女為質的意思了。


    紅芳聞弦歌而知雅意:“王爺的心意,娘娘與太子殿下都會記著的。”


    “臨江王是聰明人,”錦書聽紅芳回稟,不禁一笑:“怨不得能平安富貴這麽多年。”


    這種話皇後能說,底下奴婢卻是不好開口的,紅芳抿著唇一笑,沉默著沒有開口。


    這一日過得驚心動魄,許多人一顆心髒從山頂到海底走了一個來回不說,錦書也是心力交瘁,憂思交加。


    隻是這會兒,她是宮裏的主心骨,又是承熙唯一能依靠的母親,當然不敢顯露疲態,引人覬覦,也隻得苦苦支撐,等到聖上回鑾。


    可世間諸事,哪裏有這般順的。


    聖上傷重,短時間內離不得霸陵,兩位前去請旨的老臣未歸,錦書隻能謹慎行事,約束六宮。


    一日兩日倒是還好,等到了第三日,宮中便有流言生出,直指皇後有牝雞司晨之心。


    錦書這日起的早,正哄著承熙吃東西,小小的人兒,似乎也知道這幾日非同小可,沒有胡鬧,乖巧的很。


    還不等那碗湯喂完,外頭便有女人聲音傳來,尖銳的刺人:“聖上傷重,不得返京,皇後不曾前往侍駕,卻在宮中把持權柄,妄言國政,竟有呂武之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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