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已經很晴朗了。


    人出門的時候, 太陽照在身上, 暖洋洋的,叫人情不自禁想要舒展腰身,深吸口氣。


    蕭淑燕長裙迤邐,釵環清貴,麵似春櫻, 扶著兩個侍女的手, 往披香殿去了。


    這也是大婚之前, 她最後一次見賢妃與趙王。


    賢妃雖不喜歡蕭淑燕做兒媳婦,但好歹也是兒子大喜, 娶的又是娘家侄女, 加之皇子成婚之後便能上朝領事,倒也高高興興的操持。


    饒是剛剛見到蕭淑燕時, 心頭還有些不痛快, 但見蕭淑燕知情識趣,俯首作低, 話又說的漂亮,賢妃心頭那口氣便沒了, 再看她時,也要順眼幾分。


    兩個人在內殿裏說了會兒話, 一個說, 一個捧,倒也其樂融融,如此過了一會兒, 卻有宮人入內,傳了皇後的話過來。


    聖上既然決定在趙王婚後,叫兩個年長的皇子搬出去,那錦書也不會遲疑,過了幾日,等那日的風波略微散些,便將這消息送出去。


    賢妃聽後,麵上雖還自在,但心中不免有些不情願。


    王府雖自在,可內裏裝飾規製,比之宮中差的遠了,她舍不得叫兒子委屈一絲一毫。


    再者,皇子出宮之後,再想進宮可就沒那麽容易了,非得事先通傳,奉知皇後才是,總歸是麻煩。


    她還想看著孫子降生,齊聚天倫呢。


    隻是,這終究是聖上拍板才能定下來的,賢妃在心裏不滿幾句,嘴上卻也不敢說什麽。


    倒是蕭淑燕,暗自鬆一口氣。


    雖說賢妃是她正經婆婆,她也是正妻,但大婚之後,她若是留在宮裏,隻怕真沒人會把她當盤菜。


    再者,人就在宮裏,每日要不要往賢妃那裏去立規矩,伺候著?


    去吧,委實是辛苦難熬,但倘若不去,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能將人給壓死。


    相較而言,自然是出宮別居,自己做主人舒坦。


    賢妃便是想要拿捏兒媳,也不好叫每日過去,惹人閑話的。


    是以這消息一聽,蕭淑燕心底便笑了,隻是畏懼賢妃,這才強自忍下,沒有表露罷了。


    賢妃倒也沒心思搭理她,滿心都是屆時要給兒子帶什麽東西,準備些什麽,看一眼溫順站在一邊的蕭淑燕,擺擺手道:“我這兒事多,你也別幹站著,往那頭去,找你表哥說話吧。”


    這正合蕭淑燕的意,心頭一喜,道:“是,我這就過去。”


    早些年的時候,趙王幾乎是朝野公認的儲君,意氣風發,可是自從皇後異軍突起後,他地位便降了好些,待到皇後生子,更是一落千丈。


    雖是如此,但也不得不承認,就相貌風姿而言,他還是極出眾的。


    再者,便是再落魄,那也是正經皇子,大周親王,世間女子仰望的對象。


    蕭淑燕滿心期待,同侍女一道往趙王書房去,人還沒進去,就聽裏頭一道婉柔聲音響起,江南水鄉的軟糯氣十足,聽了一聲兒,骨頭都要軟了:“我再悔一步,就一步。”


    趙王的聲音傳出來,笑意之中帶著寵愛:“不成,一局棋沒下完,你都悔了幾回了。”


    “殿下是偉男子,怎麽還不能讓我一讓?”那柔婉聲音道:“我不依。”


    短短兩句話下來,蕭淑燕心頭便湧起一片火苗,燒的她頭暈眼花,幾乎站不住腳。


    趙王明知道她今日入宮,不去見她也就罷了,竟留在內室,同別的女人打情罵俏,這叫她這個將來的王妃情何以堪?


    那帶路的宮人見她神色,也能猜出她心思,小心道:“姑娘,是蘇氏在裏頭。”


    “我倒是誰,”蕭淑燕冷冷一笑:“原是那個狐媚子。”


    蘇氏便是先前伺候趙王後有孕的宮人,賢妃最見不得這些心思大了的宮人,本是想要杖斃的,隻是趙王再三求情,落胎之後,才勉強饒過去。


    這事兒蕭淑燕也是知道的,聽宮人說內裏的人便是蘇氏,心中更是嘲諷。


    隻是趙王寵著蘇氏,為了她,連賢妃的意思都能違逆,蕭淑燕也不能直衝衝的過去說什麽。


    在書房外站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收拾好麵上神情,帶著笑,推門進去了。


    聽到再過幾日便要出宮別居的消息時,承安正坐在書房裏抄錦書罰的那十遍《孝經》,手略微頓了頓,便繼續寫了。


    “你看看你,”秀娘抱怨:“早叫你謹慎些,不要胡來,這下倒好……”


    被人趕出去了。


    這句話她是說不出來的,但言中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承安聽了也不惱,頭也不抬,道:“又不是我一個人被趕出了,趙王不也是?應當是我們到了婚齡,不好留在宮中,這才被遷出去的,你亂想些什麽呢。”


    “是這樣嗎?”秀娘不知內情,聽他解釋,倒鬆一口氣,隨即又蹙眉道:“娘娘這會兒,還生你氣嗎?”


    她在宮中多年,最是明白抬高踩低的人性,也知道他們這一陣子的舒服日子是靠著誰來的。


    要不是皇後庇護,別人見了他們,隻怕連瞧都不會瞧一眼。


    “應當是沒有的,”承安手一滯,靜默一會兒,終於停下筆來,緩緩道:“娘娘溫和,罰都罰完了,哪裏還會同我計較這點小事。”


    “那就好,”秀娘輕輕歎道:“娘娘關照我們良多,我身份低微,不好過去求見,待會兒你走一趟,謝過娘娘恩情才是。”


    “好,”承安眼睫緩緩一眨:“我知道了。”


    “娘娘,”錦書正在案前做刺繡,紅葉輕手輕腳的進去,低聲道:“楚王殿下來了。”


    錦書本來是不想見他的,但此前罰他,是打著懲罰他辱師名義的,他也往沈太傅那兒致歉,得了諒解,她若是咄咄逼人,反倒叫人多想。


    “罷了,”如此靜思一會兒,她終於道:“叫他進來。”


    承安神情是一如既往的端正,麵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入內見了她,難得的屈膝跪地,行了大禮:“娘娘安。”


    錦書盯著他看了一看,沒叫起身,而是道:“該說的都說過了,還過來做什麽?”


    “娘娘都要趕我出去了,我卻巴巴的湊過來,未免不識趣。”


    承安原是低著頭的,聽她這樣講,便抬頭看她,目光有種叫人心頭發軟的傷感:“再過幾日就要走了,他日入宮請安,也不知娘娘肯不肯見我,索性這會兒過來,再見一見。”


    “現在你已經見到了,”錦書坐在上首看他,神情一絲不變:“可以走了。”


    “娘娘,”承安嘴唇動了動,有些艱難的道:“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語氣之中,竟有幾分哀求。


    留在內殿裏的都是錦書心腹,但她還是擺擺手,示意她們出去,方才道:“還有什麽好說的?”


    “承安,”她看著他,叫他名字:“我待你不薄。”


    他沒吭聲,錦書也不在乎,隻是繼續道:“我這麽說,你認不認?”


    “娘娘待我,自是恩重如山,還有,”承安目光穩穩的落在她麵上,道:“——我的心意,是真的。”


    他這句話說的短,卻也真摯。


    錦書聽得一笑,卻不回應,隻問他:“你的這份心意,倘若叫第三人知曉,足夠將我們倆一起送上死路。”


    她目光轉冷:“你知道嗎?”


    承安眼睫低垂,掩住了眼底神色:“我知道。”


    “你看,”錦書似乎是被抽空了力氣,坐在椅上看他,有些無力的道:“我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要承擔著為你真摯的心意而葬送一切的危險,提心吊膽,夜不能寐,這種焦灼,你明白嗎?”


    承安看著她,似是不忍:“我明白。”


    “那你說,”錦書問他:“我又該怎麽辦?”


    承安看著她,她也毫不退避的看著她,四目相對之間,竟似有千鈞重,叫彼此都難以眨一下眼。


    “我想離開一段時間,”許久許久之後,他合上眼,道:“叫我離開一段時間吧。”


    錦書忽的落下淚來,別過臉去,道:“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承安依舊合著眼,道:“大概,會去一個你見不到的地方。”


    錦書沒有說挽留的話,那太假惺惺了,他們都是聰明人,沒必要。


    “也好,”到最後,她隻是道:“走吧,這天下很大,好看的姑娘也很多,活潑的,文靜的,柔婉的,英氣的,什麽樣的都有,你還很年輕,不該在一條沒有終點的路上枯熬。”


    “不,不是那樣的,”承安睜眼看她,眼眶濕了:“你覺得,我的心意與你而言隻是負擔,我認。你不喜歡我,躲開我,厭惡我,我也認,可是……”


    “我心裏念你,總是忘不掉……我也要認。”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是我沒辦法叫自己停下來。”


    “我,”他眼眶終於濕透,合上眼去,勉力不叫眼淚流出:“我真的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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