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句話, 極是簡潔, 情意卻重。


    別說是天家之中,便是內殿中諸多貴婦夫妻私下相處之際,也少有這般親近之時。


    一時之間,即使是素日裏端的住的高門貴婦,也忍不住偷偷遞個眼色, 心照不宣的一轉眉目。


    靜儀長公主被落了這麽大的麵子, 連帶著陳家也抬不起頭來, 聖上竟一句重話也沒對皇後說。


    更不必說,他想也不想, 便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 狠狠打了王家的臉。


    這位皇後哪裏是得寵,簡直要被聖上捧到手心去了。


    眼下她還年輕, 尚且有孕, 他日若是生了皇子,還不定有什麽造化呢。


    聖上的寵愛若是繼續下去, 備不住,連那個位子都能一爭!


    接下來, 她們隻怕要同姚家好生親近一番了。


    譬如說,皇後的兩個幼弟風儀出眾, 尚未議親。


    錦書知曉聖上對於靜儀長公主態度如何, 因此也知道,便是對她不客氣些,也是沒有大礙的。


    可是, 她卻沒有想到,當自己打了靜儀長公主臉麵之後,聖上會這樣站在她這邊,清楚明了的表明自己態度。


    畢竟,便關係再差,靜儀長公主也是他的胞妹,骨肉至親。


    更不必說他對於先晉王妃王氏的回應,以及正大光明表示親近的關切之語了。


    “聖上有心,”錦書不無動容,原本清厲的眸光柔和下來:“竟想的這般仔細。”


    “夫妻至親,可不是說說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安國公太夫人更是笑著打趣:“聖上與娘娘夫妻和睦,也是國之幸事。”


    “誰說不是,”中書令夫人隨之笑道:“這樣親近無間,可是叫人羨慕呢。”


    似是打開了一個開關一般,你一言我一語的,許多人皆是輕聲讚譽起來,叫人一見,幾乎以為方才場麵的冷清,是自己的幻覺了。


    這類話說出來雖也無甚紕漏,隻是畢竟私密,不好多言,錦書含笑頷首,卻沒有再接著這個話頭說。


    看向一側的王家大夫人周氏,她淺笑道:“賢妃不記得後宮之中有王姓之人,聖上也不記得了,想來,多半是王夫人記錯了。”


    周氏早在賢妃說記不得宮中有王姓嬪妃時,便變了臉色,等到紅葉自含元殿回來,傳了話之後,更是麵如死灰,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當。


    天子金口玉言,說是沒有這個人,她哪裏能爭辯呢。


    若是執意拿出來說,也隻會害了王家,自取其辱罷了。


    道理她都明白,可心裏那口氣,卻不是那麽容易順的,周氏麵色轉變不定,嗓子眼兒更是腥甜,幾乎一張口,便能吐出一口血來。


    錦書冷眼瞧了一會兒的戲,心下一哂,方才淡淡開口:“王夫人上了年紀,糊塗些也是有的,本宮今日不同你計較,隨意掀過去,日後謹言慎行便是。”


    “隻是,凡事有一無二,若是他日,夫人再犯到本宮手裏,本宮絕不輕饒——明白嗎?”


    周氏活了大半輩子,未出嫁時的高門嫡女,出嫁後是名門主母,哪裏被人這樣訓斥過,嘴唇哆嗦幾下,霎時間麵紅耳赤起來:“是,臣妾明白。”


    短短一會兒功夫,皇後便連消帶打除了靜儀長公主與周氏兩尊大佛,期間還順手在賢妃臉上甩了幾巴掌,這等功夫展露出來,哪裏還有人敢輕看。


    這也開了個好頭,接下來的時間裏,一眾貴婦也其樂融融起來,心中如何做想卻是不知,表麵上看起來,倒是和暢。


    一場宮宴便這樣落幕,各家各戶究竟得到多少有用的東西,卻是每個人自己的本事了。


    錦書也不避諱,留了程老夫人與程夫人,未免別人說三道四,連帶著將張氏也留了下來。


    ——隻是不曾叫她往內殿來,而是等在外邊罷了。


    她入宮這麽久,雖是見過父弟,但見到外祖母與舅母,卻還是頭一次,在內殿裏等著,見宮人們掀開簾幕引著她們進來,瞥見程老夫人花白的頭發,便覺鼻子酸了。


    “這樣好的日子,娘娘哭什麽,”程老夫人心裏也有些酸,隻是總不好哭哭啼啼的,惹得彼此心中難過,便強自忍了下來:“便是不顧著自己,也得顧著小殿下呢。”


    錦書拿帕子擦了眼淚,語氣關切:“外祖母近來還好嗎?天冷了,關節可作痛嗎?”


    “好,都好,”程老夫人笑道:“我又不喜歡出門,每逢天冷,便窩在家裏不出去,哪裏會凍著呢,倒是娘娘,在宮中這樣久,可還好嗎?”


    “雖然也聽阿昭和阿軒說過幾句,但終究不如聽你親口說,更加叫人安心。”


    “自然是萬事如意的,”錦書低聲道:“聖上待我極好,人也溫柔小意,有他護著,沒人敢欺負。”


    外孫女身在宮中,程老夫人饒是擔心,卻也幫不上什麽忙,隻是今日聽了聖上傳話,便知她是極為受寵的,也就舒心許多:“那就好,那就好。”


    一連念了幾遍,她又低聲問:“小殿下呢,可還好嗎?吃得下東西嗎?”


    “才一個多月呢,有什麽好與不好的,”錦書笑道:“隻是偶爾胃口會有些差,過一會兒便好了。”


    “女人懷胎十月,哪一日都要仔細,更不必說是在宮中,”程老夫人叮囑她:“入口的東西,身邊的香料脂粉,貼身的衣服,樁樁件件都不能馬虎。”


    “我有分寸的,等閑不會吃虧,”錦書安慰老人家:“便是我有顧及不到的,也還有聖上呢。”


    幾人難得見麵,借著這機會絮叨許久,錦書方才自衣袖中取出幾封信來,遞給程老夫人:“我人在內宮,總不好與外朝聯係,這是給舅舅和阿昭阿軒的信,張氏那邊靠不住,隻好辛苦外祖母一回。”


    程老夫人輕輕責備她:“都是一家人,做什麽說話這樣客氣。”


    夜色已深,宮門即將落鎖,錦書同她們又說了一會兒,便吩咐紅芳親自送著出宮。


    聖上早早便到了,知曉她們親眷幾人在說話,也不過去攪擾,隻留在偏殿中等,程家人與張氏一道離去後,方才過去尋錦書。


    “今日事多,”他親自為她係大氅的帶子,借著低頭的功夫,輕聲問她:“憐憐累到沒有?”


    錦書抬著頭,看他俊朗的眉目,頓了頓,答非所問道:“七郎也該知曉今日原委,嫌不嫌我張狂?”


    “這有什麽好嫌的?”聖上攬住她腰身,帶著往甘露殿去,身上是淡而清的竹葉香氣:“憐憐既是皇後,便要有皇後的氣度,你能叫人信服,朕高興都來不及,哪裏會嫌?”


    錦書側過臉去看他,許久之後,才將目光收回:“……七郎慣會哄人高興。”


    “憐憐,”聖上挽著她的臂,低低的笑出聲來:“你好沒由來。”


    “——連郎君都叫了,怎麽還這樣嘴硬?”


    錦書聽得一笑,唇畔梨渦淺淺一顯,心中一片溫軟,卻是羞於出口。


    聖上看的意動心熱,也不顧忌身側有人,低下頭去,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吻。


    蝶翼略過花瓣一般,一觸即逝。


    錦書今日幾番唇槍舌劍,也是累的厲害,回到甘露殿去,便同聖上一道寬衣,往後殿浴池去了。


    倒不是他們有溫存纏綿的心思,而是那處有溫泉在,人浸一浸,便會舒暢許多。


    聖上見她麵有疲色,也不折騰她,隻取了巾帕,仔細為她擦洗之後,便抱著往寢殿去了。


    時辰已是不早,本是該睡下的,隻是錦書長發還濕著,草草睡下,第二日怕要頭疼,聖上大略為她擦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等著它轉幹再歇。


    內殿裏炭火燒的旺,人一入內,便覺暖意融融,極是舒暢。


    錦書枕著聖上的腿,滿頭青絲散開,懶洋洋的把玩手中白玉團扇,聖上正低著頭,同她講自己年少時往江南道遊曆時的趣事,倒也和睦。


    錦書是閨閣女子,出門都少,更不必說是遠離長安,四下遊走,聽聖上說的有趣,不由笑了。


    “七郎才貌風流,江南美人又多,”她笑著揶揄:“有沒有四處留情?”


    “沒有,”聖上聽得一笑,低頭親吻她額頭:“那皆是些庸脂俗粉,哪裏能同我們憐憐比——朕早知後麵會遇上你,特意等著呢。”


    錦書拿團扇拍他,躲開他的唇:“七郎又開始誆人了,我才不信。”


    聖上去親吻她眼睫,低聲道:“憐憐自己說,朕哪有騙過你?”


    錦書推他不得,反被撓了癢癢,一時咯咯笑個不停,口中討饒道:“沒有沒有,七郎誠信君子,是憐憐小氣了。”


    “誠信君子?那倒也不是,”聖上想了想,方才湊到她耳邊去,悶笑道:“前不久那夜,朕說隻一親芳澤便心滿意足,可到最後,還是食言了。”


    錦書大窘,麵頰飛紅,伸手去堵他唇:“誰要聽你說這個,好不羞人!”


    “羞都羞了,還有什麽不好說的?”聖上笑道:“憐憐那日罵了朕半宿無恥,朕都記得呢。”


    錦書惱的連連拍他,卻被聖上順手將那柄團扇捉去,在雪白脖頸上親了一口,微熱的氣息落下,癢的直往邊上躲。


    二人正嬉鬧著,便聽外邊寧海總管聲音低低響起,夜色之中,有種難言的波瀾。


    “聖上,”他低聲道:“二殿下求見,正在外邊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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