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賀從未突破過昂熱的防禦,跟刀術無關,隻因為他還不夠快。


    在言靈序列表中,‘刹那’的位階比‘時間零’低,但這並不能絕對證明言靈的強弱。


    神速永無止境,世界上沒有‘無破’的防禦,再完美的防禦都能斬破,隻要足夠快!


    三樓欄杆旁,宮本誌雄和龍馬弦一郎相隔顧讖,默默對視了一眼。


    當前的狀況絕非他們來此的本意,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無法轉圜。


    對找回往日尊嚴的渴望,使犬山賀整個人化作了一張繃緊的弓,沒有人能阻止他,隻能等箭離弦。


    昂熱的姿勢仍然放鬆,犬山賀的殺機越重,他臉上的嘲諷也越濃。


    “バカ(八嘎)。”昂熱忽然說。


    誰也沒料到他會這樣打破沉寂,把這個地道的曰本詞像口裏劍那樣噴向犬山賀。


    宮本誌雄跟龍馬弦一郎臉上閃過些怒氣,倒不全然因為昂熱,還有身邊那家夥,顧讖竟然在昂熱說八嘎的時候沒忍住笑了出來,雖然很小聲也是無意識的,可在他們二人眼裏,就是給嘲諷加了個倍。


    刀劍的清音在這時倏然響徹,每個人耳畔都出現了一閃而過的風聲。


    目視、吐納、鯉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納刀。犬山賀和昂熱擦肩而過,卻在這一瞬間斬出了完整的‘居合’!


    他保持著出鞘前的姿勢,鬼丸國綱仍在鞘中,剛剛的‘居合’之斬完整無缺,舞蹈般美妙。


    六階刹那,64倍神速斬。


    六十二年前,他敗在昂熱手上,他承認自己的天賦不如對方。但今天,他相信自己能贏,因為他在這唯一的一劍上用了足足六十二年!


    這是何等漫長的時間,猶如普通人的一生,也足夠把一塊凡鐵磨礪成傾城名劍。一刀斬出,光陰如電。


    但這遠不是結束,犬山賀轉身,再度化為疊影,第二次和昂熱擦肩而過。


    又是完整的居合斬,七階刹那,128倍神速斬!


    宮本誌雄跟龍馬弦一郎深吸口氣。


    緊接著,第三輪、第四輪、第五輪...犬山賀貼著昂熱往複閃動,每一次都傾瀉出暴雨般的刀光。


    那切開空氣的聲音一層層重疊起來,聽上去仿佛接天狂潮,風雨驟然。


    宮本誌雄跟龍馬弦一郎眼睛瞪大,那口氣猶未吐出。


    顧讖稍一猶豫,唯恐兩人憋死,就好心地在他們後背拍了下...然後耳邊就傳來猶如溺水嗆死的劇烈咳嗽聲。


    他若無其事地看向場間,好像剛剛什麽都沒做。


    “……”宮本誌雄、龍馬弦一郎。


    就在這稍縱即逝之間,紅綢被厲風撕得粉粹,夜叉和猛虎從碎片中噴湧而出!


    昂熱以同樣的速度揮出刀光,同時刻薄地吼道:“太慢!太慢!”


    他的速度絲毫不遜於犬山賀,甚至還行有餘力。


    他分明是雙手分持雙劍,但左手的長曾彌虎徹一直扛在肩上不動,隻用右手的一文字則宗迎戰。


    他的每一刀都擊中鬼丸國綱的中段,那是刀的‘腰’,是整柄刀上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幾乎無懈可擊的居合被一次次擊潰。


    雙方都以急速撕裂著空氣,製造了尖銳的嘯聲,琴乃等女孩們不得不用力捂住耳朵。


    龍馬弦一郎嘴唇微顫,眼中滿是不敢相信。


    “太慢!太慢!”昂熱大吼,“隻是這樣而已嗎?”


    真屈辱啊...犬山賀覺得自己的神經都痛了起來。


    從六十年前直到今天,昂熱帶給他的永遠是屈辱。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多年前的那場相遇,1945年,十八歲的犬山賀遇見了真實年齡已經六十八歲的昂熱。


    他看起來那麽風度翩翩,那麽溫爾文雅,就像此時在三樓憑欄,靜靜觀賞他們的那個年輕人,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可實際上呢?他就像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犬山賀總是很抗拒回憶那個年代。


    ……


    1945年,核彈炸平了廣島和長崎,曰本無條件投降,隨後被美軍占領。


    那是滿目瘡痍的曰本,記憶中充斥著泥濘的街道和乞討的傷兵,對比強烈的是美國人呼嘯來去的吉普,還有那些被美國大兵隨手拎上車的女人。


    犬山賀仍記得那些女人在皺巴巴的和服下,蒼白鬆弛的大腿。


    春天,櫻花盛開,他穿著木屐在東京港裏踢踢踏踏地奔走。他是年輕皮條客,工作是給美國兵介紹女人。


    那一天,他正添油加醋地給一個水兵講某個女人的姿色,講得天花亂墜,忽然聽見汽笛長鳴。


    他在港口混了好些日子,聽過各種各樣的汽笛聲,卻從未有一艘船的汽笛聲如此高亢威嚴,震耳欲聾。


    他驚訝轉身,看到了白色的‘衣阿華’戰列艦從天際航來,高聳的船舷仿佛摩天大廈,漆黑的巨炮指向東京。


    那艘巨艦大得就像一座城市,犬山賀在目眩神迷中忽然有種預感,這艘船是他改變人生的契機。


    後來,他知道那艘船上有位美軍中校參謀,希爾伯特·讓·昂熱。


    “隻是這樣而已嗎?太慢!太慢!”記憶中的昂熱,總是這麽大吼。


    痛徹心扉,一次又一次,昂熱揮舞竹劍將他打翻在地,他一再撲上去,但在昂熱眼裏,他隻是條牙齒沒長全的小狗。


    昂熱是他的老師,這是多年來犬山賀一直不願承認的。


    沒有昂熱的支持,犬山家無從複興,他也不可能當上第一任曰本分部長。


    昂熱給他力量,也毫不留情地踐踏他的尊嚴。


    為期三年的特訓中,昂熱無時無刻不在嘲笑他,用盡辛辣的語言。


    犬山賀是他的陪練,陪練的工作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在地,他太弱小了,他的一切都是昂熱恩賜的,他是對方用來統治蛇岐八家的傀儡。


    直到今天,都有人在背地裏稱他是家族的叛徒、昂熱的走狗。犬山賀從不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可他又能向誰訴說他的痛苦呢?


    每次被昂熱踩著頭嘲諷,犬山賀就會想起那些大腿蒼白的女人,蠻橫的美國兵撲在她們身上,她們隻能默默地承受。


    “我並不鄙視極道,我隻是鄙視廢物!”記憶中的昂熱在他耳邊冷笑,“想要尊嚴?可以,打倒我就有!”


    回憶如荒草蔓延,不停刺痛著犬山賀的神經,他額頭青筋跳動,雙眼因憤怒而通紅。


    老師你知道麽,我所期待的崛起,是希望家中的每個人都活得有尊嚴。我們是崛起了,卻永遠失去了尊嚴。


    是麽老師,打倒你就有尊嚴?


    九階刹那,512倍神速斬!


    犬山賀靈魂深處的18歲少年,發出了怒獅般的咆哮,長刀離鞘,畫出的弧線美妙如少女娥眉。


    因為極速,刀身變得彎曲,這柄斬鬼之劍顯然已經到了折斷的邊緣。


    史上從無這麽快的刀,也從無這麽詩意的殺機,寂寞得足以斬斷時光。


    宮本誌雄跟龍馬弦一郎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揮劍如鬼的男人,還是往日那個被他們瞧不起的老皮條客嗎?


    顧讖眼睛眯了下,瞳孔中流淌過亮金的光,超越了音速的長刀清晰映在眼底。


    音爆聲橫掃整個舞池,空氣的高頻震動比刀更快,昂熱肩頭的皮膚被風割開,血花如荻花吹散。


    昂熱眼中有一閃即逝的欣慰,隨後撚轉刀柄,刀背向前。


    犬山賀側臉中招,橫飛出去。


    “バカ。”昂熱淡淡罵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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