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我母親的字跡?”寧綰一臉淡定的問。


    是啊。阮負一個勁兒的隻是點頭,要是他沒見過,敢這麽信誓旦旦的和寧綰說話麽?


    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寧綰會回一句,“你見過是你見過,可惜了,我是真的沒有見到過,縱使是真的,我也認不得。”


    阮負嘴角狠狠的抽搐著,似是有根本停不下來的意思。


    世上真能有這樣淡定的女人呐,好歹也是在說她母親的事情,不是說她沒有見過她的母親麽,那麽有人提起了她的母親,她應該很有興致的往下問,而不是這樣無所謂的樣子吧?


    百善孝為先……


    不過也是,他來得時候不是正趕上寧綰將看著她長大的嬤嬤攆走了麽,這樣的人,血都是冷的,又怎麽會在意什麽孝順不孝順。


    阮負覺得,見了寧綰,他真的是開了眼界了。


    也覺得,宣國的那位允王爺敢娶寧綰這樣的女人進府邸,真是嫌自己過得太省心,想要尋個樂子。


    阮負不僅想了,還說了。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將他的說笑意味表現得淋漓盡致。可是屋裏的人,除了阮負自己,其餘人都沒有笑,甚至於,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怪異。


    “沒事沒事,真的沒事。”阮負自己給自己找了台階下,笑眯眯的說,“嫁過也沒事的,我怎麽可能嫌棄你嘛。阿綰呀,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鑒,比真金還真的。”


    “用得著你嫌棄?”雲勝忍無可忍的罵道,“連鏡子都沒有照過就出來見人,你以為你是誰!”


    “你這王八蛋!”阮負霍地起身,就要對著雲勝下手,隻是突然想到雲勝的武功,訕訕的又放下了手。


    他看著寧綰,委屈的喊,“阿綰,綰綰,為夫被欺負成這樣,你都不管管的嗎?”


    “再敢胡說八道,見一次打一次。”寧綰冷睨著阮負,“膽敢再自稱為夫,將你的舌頭割下!”


    “好啊,寧綰,你就是這麽對我的是吧,我告訴你,你一定會選擇嫁給我的,這長陵國的男子,就屬我最好了,你現在得罪了我,到時候我不願意娶你,你就完了!”


    阮負罵罵咧咧的走出屋子,一路罵著去了。


    蒹葭收了藥匣子,搖頭道,“這位阮小公子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紈絝。”


    “非也。”寧綰搖搖頭,背靠在椅子上,“此人非是池中之物,紈絝子弟之說,不過是他掩人耳目的障眼法,隻怕權傾朝野的阮大人也聽了他不少的話。他過來,該是給我遞消息來了。”


    韓瑜很有可能跳過玉佩的事情,直接給她指一門親事。畢竟,李洹來了長陵國,對於這個殺了兒子的人,韓瑜能做的,當然是極盡侮辱。


    可寧綰還是低估了韓瑜的膽子和氣魄,韓瑜不僅是想讓她嫁人,還是想讓她嫁給韓瑜身邊很是倚重的楊總管。


    楊總管是誰,年過半百的太監。


    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能侮辱人,既是侮辱了李洹,也是侮辱了寧綰。


    當然,這是韓瑜的意思,卻不是韓瑜嘴裏說出來的話,韓瑜使了一把刀子,那刀子就是自詡寧綰表妹,太上皇女兒的韓雲霏。


    寧綰想,若不是阮負給了提醒,她與韓長雪也因為猜測事先有了準備,在宮宴上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未必就能藏住情緒。


    宮宴上請的不是文武百官,卻是長陵國有頭有臉的女眷,有尚未出嫁的年輕女子,已有兒女成群的婦人。


    當韓雲霏借著醉意,說出一句,“表姐不願意允王爺糾纏,又不願意在長陵國擇個夫婿,不如找個能疼自己又不用擔心夫妻之實的人成親好了。楊大人年紀雖長,可是他自幼在宮中生活,待人最是和善,心眼也好,最是會疼人的。”時,所有人都安靜了。


    喝茶的不喝了,吃點心的不吃了,皆是呆呆的看著全然陌生的美麗女子。


    當朝的楊姓大人,隻有一人,便是被人稱呼楊總管楊大人而忘記了本來名字的老太監。


    那太監再得寵,終歸不過是個宦官,那太監再會寵人,終歸不過是個不完整的男人。寧綰這樣舉世無雙的好顏色嫁給一個太監,莫說暴譴了天物,指不定還被老太監怎麽折磨。


    這樣的主意,還是由韓雲霏說出來的,韓雲霏可是寧綰的表妹,韓雲霏說出這樣的話,隻能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寧綰不是韓瑤公主的女兒。


    要又是假冒的,隻怕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之前那些假冒的,假冒韓瑤兒子的男子都死了,假冒韓瑤女兒的,被人糟蹋後,都瘋了,也有被賣去青樓,活脫脫被人折磨羞辱死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憐憫的看著寧綰,等著寧綰招架不住,率先敗下陣來,承認自己是假的。


    可寧綰坐著沒動,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隔著夜色,衝著對麵的韓雲霏一笑。


    說,“表妹這樣真心為我著想,我自是高興的。隻是,我高興是一回事,卻也擔心,就怕別人誤會,以為我們不是表姐妹。我剛回來長陵國,也拿不出證明自己身份的玉佩……要不是姨母信任,我還當真不敢出現在這裏。”


    坐在主位上的韓瑜扯著嘴角笑了笑,她道,“玉佩的事麽,朕聽說了,不是阿綰不願意拿,而是玉佩遺落別處,需要時間去找。朕是相信阿綰的,沒有給阿綰公主稱謂,隻是礙於長陵國雷打不動的規矩……雲霏,你若是醉了,就回去歇歇,莫要胡言亂語,冷了你表姐的心。”


    韓雲霏裝出一副認錯的模樣,連喝了三杯,說是給寧綰賠罪。


    韓雲霏旁邊坐著的韓長雪譏誚的笑了起來,她撥弄著手裏的杯子,說,


    “表姐和表妹間的感情,我這外人是看不懂了。不過雲霏哪裏像是醉了的樣子,這說的,分明就是大實話呀,莫說你們了,本公主也好奇得很,這麽一個人憑空出現就說是皇室血脈,說得人人都能當皇室血脈似的,這樣的人,依照本公主說,就該把她打進大牢裏,也可以換個方法,直接將腦袋砍了。”


    韓瑜嗔怪道,“長雪,你莫不是也是醉了?”


    韓長雪咂咂嘴,不說話了。


    “表姐,雲霏不是故意的,隻是喝得多了,才胡亂說了幾句。表姐不要生雲霏的氣。”韓雲霏再一次賠罪,眸光瀲灩,已帶了淚意,泫然若泣的模樣,好不可憐。


    比起韓長雪的傲慢,韓雲霏則是顯得溫婉動人得多,一看就是寄人籬下慣了,事事都要看別人的臉色。要不是有之前韓雲霏半真半假的牢騷,寧綰也未必能看得清韓雲霏的性子。


    她笑了笑,說,“表妹說這話真是見外,表妹不也是為了我著想嗎?隻是不知道表妹口中的楊大人是何人,真想見上一見。不過,既然能入了表妹的眼,定然也是人中龍鳳。我這當表姐的,總不能搶了表妹中意的人,若是可以,還望姨母成全,讓表妹與楊大人成親吧。”


    此話一出,禦花園裏靜得可怕。


    黑夜籠罩,寧綰看不清韓瑜的表情,隻能看到那雙眼睛裏冷光一轉,帶著嗜血的殺意。


    寧綰驀地就笑出了聲。


    看來,韓長雪說的是真的,韓雲霏真的是韓瑜的女兒,還是韓瑜偷偷養著的,想要予以重任的孩子。


    要不是看得太重,也不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被侮辱的感覺,她也不喜歡吧。


    “瞧我,也開始胡言亂語了。”寧綰笑著拍了拍嘴巴,說,“這酒當真不是個好東西,這才喝了多少,竟然醉了。雲霏,你也別生表姐的氣兒,表姐真的是不勝酒力,醉了。”


    韓雲霏嗬嗬的笑了兩聲,自然說不在意。


    隻是幾人間的暗流湧動,一眾女眷都察覺到了。


    “女兒家再怎麽要強,終歸是要嫁人的,阿綰,你也早早的找來玉佩,姨母為你正了名才好為你安排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才能不委屈了你。”韓瑜不冷不淡的說。


    寧綰搖搖頭,雙眸亮晶晶的,直直看向韓瑜,“姨母,阿綰不急,再怎麽說,阿綰也是成過親的,這才被休幾天,就要再次嫁人的話,隻怕別人聽了笑話。阿綰是醉了,可是阿綰護著表妹的心思是沒有變的,若是姨母成全阿綰,就為表妹找一個如意郎君吧。如此,有朝一日阿綰見了舅舅,才不會覺得愧疚。那位楊大人,若是可以,阿綰想要見一見。”


    寧綰不知道那位楊大人是誰嗎?不是的,寧綰早在來長陵國之前就將韓瑜身邊的認打聽過了,怎麽可能不知道楊大人是個太監!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要借著裝糊塗給韓雲霏難堪!


    韓瑜擰著眉頭,覺得不可思議。


    韓雲霏之前說了,在宣國時候,寧綰對她頗是溫柔,也頗是信任,要不是這樣,寧綰也不會一聽韓雲霏說太上皇有事就那麽著急忙慌的就趕來長陵國的。


    可此刻看來,寧綰根本不買韓雲霏的賬,甚至是將矛頭對準了韓雲霏。可韓雲霏那裏,除了之前失控的說了幾句話之外,所有事情都在配合著寧綰,根本沒有哪裏出錯。當時爭論時候,寧綰也沒有表現出除了生氣之外的情緒,又怎麽會突然就對韓雲霏出手了?


    韓瑜將原因歸結於寧綰的鐵石心腸,並不注重親情。韓雲霏則是將原因歸結於寧綰不願意將李洹讓給她,就是霸占著李洹不放。兩人都覺得是寧綰的性格所致,根本沒有想過會是韓長雪將兩人的關係說出去了。


    “阿綰定是要見見楊大人的。”寧綰似是醉了,身子歪歪的倚在桌邊,說,“哪怕為了雲霏也要看看,雲霏臉皮薄,有些事兒,就由我這當姐姐的代勞了。”


    寧綰是看著韓雲霏說的。


    韓瑜和韓雲霏想要這樣侮辱她嗎,那就看看她們能不能忍得住這侮辱。


    大概是忍不住的,韓長雪心道。


    韓雲霏放在桌子上的手都已經氣得發抖了,怎麽還可能忍下去。


    再看寧綰,已經搖搖晃晃的起身了。


    對韓瑜說,“姨母,阿綰醉了,腦袋痛得厲害,再坐下去,隻怕讓諸位看了笑話,所以想要先出宮去了。”


    韓瑜笑著說,“是朕考慮不周,都這個時候了,怎好再喝下去,都回去吧。”


    又說,“阿綰就住在宮裏吧,西殿是你母親曾住過的地方,多年以來,都讓人打掃著的。”


    寧綰哂笑。


    韓瑜連宮門都不願意她出去了,想來是給她設了一個大局,莫不是真的要讓她和那位楊大人生米煮成熟飯吧?


    讓她想想,除了侮辱人之外,韓瑜還打算著什麽。


    對了,她要是在剛回來長陵國的時候就失去了女兒家該有的清譽,不管對方是不是太監,都斷然當不成皇室的血脈了,和皇位也不可能有關係了。


    韓瑜還可以說,韓瑤這樣人人尊崇的公主怎麽可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也可以說,她不是韓瑤的女兒,然後將她當成假冒的人,嚴懲不貸……


    “雲霏,你等等。”就在滿園子女眷告別了韓瑜,紛紛後退的時候,寧綰跌跌撞撞的前行,拽住了韓長雪的衣袖,說,“雲霏,你同我在宮裏住吧,表姐這才找回你,有許多話想要同你說呢。”


    趁人不備,一個瓷瓶塞入了韓長雪的手裏。


    韓長雪把瓷瓶接過,一把把寧綰甩開,理了理衣袖說,“允王妃,這樣的酒量還是少出來丟人現眼為好。”


    “雲霏……”寧綰惱怒的喊了一聲,說,“西殿,對,姨母說的是西殿,我們一塊兒過去。”


    韓長雪冷哼一聲,拂袖走了。


    人走得差不多了,韓雲霏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惡狠狠的瞪著寧綰了,卻在韓瑜警告的眼神下,不得不收斂了情緒,也是憤憤的離去了。


    “小姐,你醉了。”蒹葭這才扶住寧綰。


    寧綰倒在蒹葭的懷裏,低聲呢喃幾句,竟然閉著眼睛要睡了。


    蒹葭扶著寧綰,頗是吃力,韓瑜招了手,讓人跟著蒹葭照顧寧綰去了西殿。


    她則是邁步向前,喊住了還未完全離開的韓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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