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乾羽這時也才明白過來,原來王光美不辭艱難,在曬死人不償命的秋老虎天氣,連奔數百裏跑到宿鬆來那就是為了拍拍聖旨欽差的馬屁,這哪行呢,要拍馬屁那也得等我這縣官老爺拍完才能輪到你,不過王知府說欽差應該昨天就到,但現在還不見蹤影,這可不是小事,帶馬上派人出百裏打探哪。


    於是,在共同目的的感召下,彭乾羽與王知府在接官亭內商量後,正要將所有人手都派出來的時候,卻沒想到趙班頭卻急匆匆,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


    “老爺,老爺,快,快回縣衙”趙班頭還沒從馬上下來就喊開了,等他下來一見,卻發現安慶知府王光美也在場,慌忙跪拜下去,“小的參見知府大人,不知大人在此,小的失禮了”


    王光美微微點頭,官威十足,“恩,起來吧”這就是典型的見人下菜碟,小小一個縣衙班頭在他王知府眼裏都不入流。


    彭乾羽見趙班頭如此急切,忙問,“縣裏出什麽事了?”


    趙班頭看了一眼王知府,有些不太想說,咋的這迎接皇差有事也不能落到別人頭上。


    彭乾羽咋的也不能在頂上上憲麵前說私語,便大方地道,“有話就直說吧”


    趙班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老爺,欽差周公公一行已經到了縣衙了,就等你回去傳旨呢”


    “什麽!”彭乾羽和王知羽異口同聲地驚呼起來。


    還不等趙班頭細細說明。王光美已經轉身跑向了自己的轎子,腿腳利係得就像娶媳婦似的,“快。起轎起轎,去宿鬆縣衙,快點,快點,白養你們了”


    一轉眼的工夫,王知府的轎子,就已經跑開了幾丈遠了。


    “彭知縣。本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王光美從轎子裏探出頭來喊著。


    “哦好。下官隨後就到”彭乾羽道。


    李順忙跑過來到,“老爺,您也快起動身吧,可不能讓王知府搶了風頭”


    趙班頭也道。“沒錯,老爺,王知府此來八成就是為了討好皇差來的,我知道有條小道,能早半個時辰到縣衙”


    彭乾羽卻嘿嘿一笑,他當然了解王知府那點心思,隻不過要論拍馬屁,這回王大人可能要拍到屁腿上去了,弄不好得灰頭土臉的回安慶去。


    “不急。不急,你們知道上差傳的是什麽旨嗎?”彭乾羽現在已經不著急了,先前還以為是張耙子會在半路上阻礙上差。現在既然人都到縣衙了那還急個什麽勁,他悠然自得地坐回涼亭裏,不緊不慢地喝著酸梅湯。


    李順與趙班頭對視一眼,李順道,“聖旨不就是為了座山匪患來的麽?”


    趙班頭附和地點點頭,“對呀”


    彭乾羽微微一笑。“沒錯,知道聖旨是個什麽意思嗎?”


    “這上哪知道。不過看老爺這麽氣定神閑,必定是對老爺有利”李順道。


    “恩,不防告訴你們,聖旨的內容我已經知道了個*不離十,它不衝我,也不衝座山土匪,那是衝著張耙子來的,如果所料不錯,張耙子這次是在劫難逃了,你們再想想,張耙子這次剿匪的軍費是哪來的,對,就是安慶府先行替朝廷劃撥給張耙子的,現在戰事弄成這樣不了了之,你們說,皇上是不是要追回這筆開支?”


    李順低頭一想,點頭道,“這個自然,聽說這次張將軍從王知府那獅子大開口,要了十萬兩的軍費,想必要他再吐出來了”


    彭乾羽嘿嘿一笑,“沒錯,皇上肯定會這麽做,誰會知道那十萬兩軍費已經落在我手裏了,嘿嘿,他張耙子現在窮得就剩那頂將軍頭盔了,這筆錢八成還得落到王知府身上,很有可能王知府就是為這事來討個上差的歡心,隨便打聽一下消息”


    李順這時也笑了起來,“對對,老爺分析句句在理,這回王大人可是血本無歸了,弄不好還得受張將軍的連累”


    彭乾羽拍了拍李順的肩膀,“所以呀,既然他王知府自己要往刀口上撞,老爺我也就樂得避避風頭,遲點就遲點吧,等上差把皇上的怒氣罵完了再去,不急,來來,趙班頭,你也坐,喝點酸梅湯,解解暑氣,這可是芸娘親手做的,別浪費了,呀,哈哈”


    三人樂嗬嗬地在接官亭裏好一通閑聊,隻到日近西斜,彭乾羽這才慢騰騰地坐石凳上移開屁股,一拍裝滿了酸梅湯的肚子打著嗝道,“行了,時辰差不多了,走,打道回衙”


    正好彭乾羽所料,王光美剛一在宿鬆縣衙露麵就被司禮監周公公給傳了過去。


    周公公上了些年紀,約有五十歲上下,臉上卻是滿麵紅光,並無半點褶皺,此時他正端坐在縣衙正堂的側座上,另一邊坐的兩人那任上一個普通百姓也知道他們的來曆,一身飛魚服便是他們的身份名貼,這正是威震大明官場的錦衣衛,飛魚服可不是一般的錦衣衛能穿的,那至少得有五品以上的官職才配擁有,可見這兩人來曆之大,權力之高,兩人腰掛繡春刀,臉上不見一絲微笑,給人一種不怒而威之感。


    王光美提溜著衣下擺,忙不迭地跑了進來,倒頭便拜,“安慶知府王光美見過上差周少監,見過兩位千戶大人”


    其實按品級來說,兩名錦衣衛的官品與王知府不相上下,更不存在上下屬的關係,但錦衣衛有著皇權的象征,他的出現那往往都伴隨著皇差,不是一個小小的知府所能比的。


    周少監周公公,為紫禁城裏十二監之一的內官監的五品少監,品級雖然稍遜王知府一籌。不過他此次來那是口銜天命,見官大三級,別說是個小知府。就算是寧王見了也得禮讓三分。


    按說傳聖旨這活輪不到內官監的人來辦,不過這次彭乾羽開辦礦石石,這可是工部職責之內的事,內官監正是為皇帝掌管一切與皇室有關的土木工程事宜,這算是個行家裏手,這也看得出來,正德皇帝派他來那很可能就有幫皇帝查看這彭乾羽開辦礦石廠到底可行不行而來的。


    周少監一抬下巴。並沒有讓王光王站起來,“你就是王知府。你來的正好,咱家正想回京時順路再去找你,既然來了,不防就說與你聽”周公公細聲細語。讓人聽了立刻就能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這也並不是他原本的聲音,隻不過早年前就受了閹割,喪失了男性的生殖功能,漸漸地身體裏的雄激素流失殆盡,從而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不光是聲音有所改變,就連體毛都在逐年減少。


    一旁的兩名錦衣衛依舊一動不動,臉上冷若冰霜。


    王光美不知周少監何意。跪著直起了身子,拱手道,“周少監有話盡管問。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少監站了起來,走到王光美麵前,低頭看著他道,“王大人,今年安慶府的稅銀何日啟運進京哪?算算這也該上路了吧”


    王光美道。“是是,計劃是下月十五由水路經長江走運河北上。十月初便可運到京”


    周少監點點頭,皮笑肉不笑地道,“哦,不知這此一共是多少?”


    這些事明顯不歸他一個內官來過問,但王光美還是據實回答,“一共是七十八萬兩,下月十五連同奏銷文書一並押送戶部”


    奏銷,這是地方財政與朝廷曆年的錢稅往來的一種慣例手法,大致意思就是安慶府今年稅收一共是多少,從有又有哪些是地方上要開支的,比如有官員的俸祿,修橋鋪路,賑災等等開支,再把全府所得的總稅收減掉這些地方上的正當開支,那剩下的便是今年安慶府要上繳戶部的錢糧數。


    周少監眼一眯,似是在思索著,“不對吧,王大人,咱家聽說你這安慶府今年所上繳的稅銀應該是在九十萬兩吧,你這七十八萬兩是從何而來呀?”


    王知府額頭微微出汗,仍一臉恭敬地笑道,“周少監真是明查秋毫,不錯,今年安慶府的稅錢確實是九十萬兩,不過周少監有所不知,這月安慶府營軍張參將從府庫內支走十萬兩做為其在宿鬆剿匪的軍費,另外兩萬兩下官為體恤將士們征戰之苦,以朝廷的名義分發給眾出征的將士了”


    其實這兩萬兩壓根就沒落到士兵的手裏,他與張參將軍捏造了個由頭,把這錢二一添作五給私分了。


    周少監道,“王知府出手正是大方呀,想想咱萬歲爺爺在宮中一日也就開銷兩千兩銀子,你這一出手就是兩萬,大手筆呀,不過既是為體恤將士那也情有可原,再苦也不能薄了將士,不過你這十萬兩軍費是何時劃給兵部的,咱家怎麽一無所知”


    王光美嗯著口水,心中惶恐不安,小聲地支吾著,“這,這是皇上讓公公來問的?”


    周少監一擺手,“哦,不不,隻是咱家離京前,戶部天官與咱家私下說的,最近戶部存銀吃緊,地方的稅銀又遲遲收不上來,正巧,他得知咱家要來安慶,便托咱家來問問你這稅銀何時進京,是否有欠缺,正好,咱家也順路,就替王大人你帶回京吧”


    王光美半作半疑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煩請公公回京時與戶部天官說明此事,那十萬兩當時由兵部具結便可,安慶府今年稅銀一兩不短,如數上繳”


    五光美抬抬手,“這話咱家可不敢傳,還是你親自去向戶部天官解釋吧,不過咱家聽說兵部並不知道這十萬兩銀子的事,你這怕是不好解釋吧,哦,王大人,你請起,請起”


    王光美滿頭大汗,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他現在也大概猜到了聖旨的意思,既然朝廷不認這筆軍費那八成張參將是懸了,不過他仍解釋道,“周公公,您可要替下官主持公道呀,這十萬兩確實是張參將從府庫裏提走的。有帳可查,後來兵部也派人來認可了,說是這筆錢將來從稅銀中直接抵銷便可”


    周少監道。“那可有兵部文書?”


    王光美為難道,“這這,這當時匪情緊急,來不及等兵部的文書,但後來兵部是派了人來的,就是兵部的一名姓孫的司官親口對下官說的”


    周少昨嗬嗬一笑,“你說的這位姓孫的司官在咱家離京前一日已經被抄家了。罪名是營私舞弊,替山海關總兵瞞報軍費。皇上已經朱筆勾了紅,哦對了,沒幾日便要在午門外斬首了,你說的是他嗎?”


    王光美聞言連連後退幾步。驚恐萬狀,“怎麽,怎麽可能,這,那他有沒有將此筆開支報於天官知道?”


    周少監冷冷一笑,“這咱家就不知道了,不過戶部天官既然這樣問,那想必是沒有了”


    王知府已經是汗流浹背,這麽說十萬兩銀子隻能找張參將討回來了。他忙又問道,“敢問周公公,對張參將此次剿匪一時。皇上是個什麽態度?”


    周公公還沒說話,在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錦衣衛卻一下站了起來,“王大人,這也是你應該打聽的事嗎?”兩名錦衣衛那正是為張將軍的事而來,至於什麽稅銀軍費那是一概不管。


    王知府一陣心驚膽顫,連聲道。“不不,下官不問了。不問了”


    周少監尖著嗓子哈哈一笑,“王大人,這裏就用不著你伺候了,趁咱們家聖旨還沒有宣之前,快去找張參將要回那十萬兩銀子吧,哈哈”


    聽著周少監那尖銳的笑聲,王光美半個身子都要軟了,這分明就是在告訴他,一旦聖旨下了,張參將便歸了錦衣衛控製,從他手裏得到的所有東西那都得歸入呈堂證物,別說是十萬兩銀子,就是一根針也別想拿回來了。


    想到這,王光美慌忙辭別了周少監與兩名錦衣衛千戶,打聽到張參將的駐地後便連轎子也顧不上坐,騎上馬就趕了過去。


    日薄西山,縣衙門口崗站的衙役喊了聲,“縣太爺回衙了”,彭乾羽正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晃晃悠悠地走進了縣衙。


    周少監一聽彭乾羽回來了,忙換上一幅與先前對王光美那截然相反的臉色,笑逐顏開站了起來,走到正堂門口道,“彭大人,京城一別,已有兩月,別來無恙否?”


    彭乾羽一聽這娘娘腔似的調調,想必這位就是趙班頭所說的那位周公公了,聽他這話好像還是故交,不過彭乾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彭乾羽也是笑臉相迎了上去,拱手道,“周公公,是呀是呀,這兩月不見你可是越發的年輕了,你看你看這額頭上亮得都能當鏡子照了,呀,哈哈”


    周少監嗬嗬一笑,“沒想到彭大人做了兩月的宿鬆正堂,說話竟變得這般風趣起來,咱家很是意外呀,你還是當初那個在萬歲爺麵前連頭都不敢抬的兩榜進士嗎?”


    彭乾羽暗自一驚,原來這人受到皇帝老子的親自接見哪,不過這人的膽子也太小了點吧,見了皇帝連頭都不敢抬,哪天要讓我見到皇帝,我非得好好看看他臉上長著黑頭沒有。


    既然是老相識,那彭乾羽更是放得開,連不花錢的禮數都賴得給了,一拉周少監的胳膊肘兒就往正堂上走,“人總是會變的嘛,何況你又不是皇上,在這我可是最大的官,想怎麽自在都可以,你說是不,我的周大公公”


    周少監被他拉的直踉蹌,“皇上當初真是獨具惠眼,欽點了你為宿鬆的知縣,這一路上都是你的傳言哪,你小子在這混的不錯呀”


    彭乾羽嘿嘿一笑,想老朋友似的手往周少監的肩膀上一搭,“你小子,害我白白在接官亭曬了一天的太陽,沒想到你卻直接到我縣衙裏來了,也不給我個迎接皇差拍馬屁的機會”


    周少昨笑道,“咱家在進入安慶後便改了水路,讓彭大人白等一場,咱家向你告罪了”


    彭乾羽哈哈一笑,“開玩笑呢,您這皇帝身邊的人給我一小知縣告罪,那不要了我的命了,這,這兩位是?”


    兩人走到了那兩錦衣衛身邊,彭乾羽見這兩人氣勢不凡,且又一幅目中無人的架式,坐在那,都不曾正眼看彭乾羽一眼。


    周少昨忙介紹起來,“這兩位是北鎮府司的吳千戶與楊千戶,奉皇上之命特為張參將之事而來”


    彭乾羽早就聽說過北鎮府司的威名,這可是貨成價實的錦衣衛,而且還是兩錦衣衛千戶,權力那是大的沒邊了。


    “喲,原來是大名頂頂的錦衣衛,不知二位上差也一同來此,下官這裏有禮了”彭乾羽笑眯眯地拱手行了一禮。


    兩名錦衣衛,點點頭,“好說,彭大人”


    這時周少監拍了拍彭乾羽的肩膀,“彭大人,快快準備香燭案台,準備接旨吧,你呀,要大喜了”


    李順忙帶著幾名衙役上下一通忙碌,擺上香燭案台,燃黃表,點香煙,彭乾羽洗了個澡,換了身官服,正正經經地跪在正堂之內。


    周少監正聲喊著,“宿鬆知縣彭乾羽接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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