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西斜,映照得湖麵一片通紅。


    彭乾羽躺在江萬和家的院子裏的一張涼床上,透過院門,他靜靜地望著遠處那湖中晚景,一動不動,似乎那如畫的景致在深深地吸引著他,這裏的山,這裏的水,在這傍晚時分,是如此的恬靜,村中狗吠之聲此起彼伏,似是在歡迎著日落而息的家人,群鳥歸巢後在枝頭歡愉的飛躍,外出的家燕也帶著食物從彭乾羽的頭頂掠過,落在江家的屋簷下,引得巢中的幾隻小雛燕張大著嘴巴,嘰嘰喳喳......


    “哎喲!郎中,你輕點”彭乾羽突然頭往後一縮,扭曲著臉。


    蹲在彭乾羽邊上的郎中站了起來,搓了搓手,嗬嗬一笑,“行了,大人,您現在可以活動了,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不礙事,大人寬心”


    圍在一旁的李順、江萬和還有胡管家忙也湊了過來。


    江萬和腰彎成了九十度,拱著手,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大人無恙,在下心安多了,要是大人有個三長兩短,在下真是萬死莫贖”


    彭乾羽摸了摸頭上纏繞著的紗布,斜眼看了江萬和一眼,“江萬和,江大裏長,呀,你說我是要謝謝你呀,還是罵你呀,你就是這麽教化百姓的?還無恙,你想得美,腦震蕩怎麽辦?沒個千八百百兩銀子這這好得了嗎?你這哪涼快?”


    江萬和咽了口唾沫,指著院門邊。


    “呆那去吧,我不發話,你別挪窩”彭乾羽揮了揮手。


    李順見老爺又生龍活虎起來,都能數落人了,便也放心下來,不過現在這院子裏是是非之地,老爺鐵定教訓完江萬和就輪到自己了,還是先避避風頭再說,於是李順便慢慢地移動著腳步往裏屋挪。


    “縮,縮,往哪縮,都上癮了是吧,過來過來”彭乾羽扭頭看著李順。


    李順暗暗叫苦,嘿嘿一笑,跑了過來,“老爺你真是吉人自有天象,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彭乾羽撿起涼床上剛剛用來擦拭血漬的布條,隨手就扔到了李順的臉上,“你行呀你,人才呀,劉翔都沒你跑得快,敢讓老爺在那一人玩單挑,你想不想幹了,哎喲!”身體一動,彭乾羽直感一陣惡心。


    李順臊紅著臉,湊過來給老爺拍著後背,“老爺,你就別在數落我了,這腸子我都悔青了,這棍子打在您身上,可真真就如同疼在我身上一樣,你這要是出個意外的,我可怎麽辦哪”


    李師爺邊說著,後悔得都快擠出眼淚來了。


    “你,你幹什麽?別,別碰我,你想幹嘛?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離,離我遠點,遠點,咋以前沒看出,你還有這嗜好,哎喲,我這一身的雞皮疙瘩”彭乾羽猛然從涼床上跳了起來,抖了抖衣服,用一種很異樣的眼光看著李順。


    李順一臉茫然,“老爺說啥?,我我,我說錯啥了嗎?”


    胡管家也湊了過來,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拱手對彭乾羽說道,“彭大人今日的舉動真可謂傳世美談呀,以身明誌,呼吸之間便化解了一場民變,胡某欽佩不已”


    彭乾羽看到胡管家,這才想起剛才民變之事,從胡管家這一臉幸哉樂禍的樣子,咋看也像是知道這事會發生似的,要不然怎麽好好的會在離開趙府時要朝前先行,還說什麽先行通知一下,好讓村民組織歡迎,這歡迎場麵還真是另類呀,難不成是這老小子在暗中搞鬼?可說不通呀,胡管家可是趙府的人,哪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人。


    想法歸想法,彭乾羽就是再不經世故也知道一點,這胡管家可不在自己的管轄之內,趙府的下人更輪不到縣太爺來教育,算了,先給他點麵子,等我查清這事再找他算帳。


    彭乾羽輕哼一聲,隨即咧嘴一樂,“托福托福,還好有你胡管家先行打點,要不然村民非把我大卸八塊不可”


    胡管家冷冷笑道,“慚愧,事出突然,始料不及,這怎麽也沒料到這群漁民敢冒犯縣太爺,胡某向大人告罪了”


    彭乾羽不想和他扯這些廢話,擺擺手,“算了算了,你是郡馬府的大管家,我這縣太爺哪敢向你問罪,那個,李順,備轎,回縣衙”


    江萬和一聽縣太爺要走,這哪行,連個贖罪的機會都沒有,忙站在院門旁拱手道,“大人,天色已晚,鄉間小路不便夜行,還是暫留一晚,明日再回縣裏吧,也好給卑職一個將功補功的機會”


    李順也道,“是呀,老爺,這來時您也看到了,一路彎山轉嶺的,夜路不安全,還是明日再動身吧”


    彭乾羽想起來時那一路茂密的鬆樹林,這年月野獸可是橫行呀,得,還是明天再走吧,便點點頭,道,“那行吧,江萬和,你這有沒有僻靜一點的地方,老爺我晚上喜歡安靜”


    其實彭乾羽那是害怕那些個漁民晚上又卷土重來,見走不了,那就隻能找個隱蔽一點的地方睡覺了。


    江萬和立即轉憂為喜,總算有了拍馬屁的機會了,“有有,寒舍雖然簡陋,不過要說偏僻,還真有這麽一處地方,就是不知道大人你中不中意”


    彭乾羽扭頭看了看江家的房子,雖是比一般的漁戶家要好很多,但那也確實算不上富貴之家,這身後也就幾間瓦房,咋看也不偏僻更不安全哪。


    江萬和像是看出了縣太爺的心思,手往院外一指,又道,“卑職祖上在這村外修了處十幾畝的水麵,卑職平時也好個清靜,便在這湖心小島上建了幾間房子,有空便上去坐坐,大人晚上可以在那裏歇息”


    湖心小島?彭乾羽不禁一樂,這江萬和還真是有趣得很呀,學什麽不好非得學那些閑雲野鶴的隱士之流,沒事玩玩什麽情調,不過又想到這江家祖上修的湖,那不就是他家私產嗎,這會不會又是像那趙郡馬一樣,根本就是巧取豪奪來的。


    彭乾羽走出院門,借著落日的餘輝望向江萬和所指的方向,不過樹木太多,並沒有看到他說的那個十幾畝的水麵,便疑慮的問道,“江萬和,你家祖上修的湖?我看你這家境也不像是能挖出個湖來的人家呀”


    彭乾羽問這話的時候看了李順一眼,意思是在問他知道不知道這事,但李順沒有任何反應,顯然他是不知道的,李順雖是宿鬆人,但這裏他還真沒來過幾次,就算來那也不會去關心一處小湖是誰家的,這處小湖那才多大,哪有三百裏的大賽湖的事跡這樣為人所津津樂道。


    江萬和嗬嗬一笑,他自然是明白縣太爺在擔心什麽,趙家私占了大賽湖,為世人所不恥,終於把這些漁民逼到了絕路,忍無可忍之下,聯起手來,拒不交租並已連續十多天沒有出湖打漁了,反正打再多的魚也隻夠交那高昂不下的趙家租稅,平時這時候,湖麵上那千帆歸岸的場麵那是何等的壯觀,漫天的號子連天一片,好不熱鬧。


    可江家的湖那可不一樣,那是真真切切的屬於私產。


    江萬和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片湖麵的確為江家所有,當年開挖的文書還在,大人若是不信,卑職這就去取來”


    看著江萬和誠肯的樣子,彭乾羽倒是有幾分相信他的話,文書就不用看了,便攔住了他,又問道,“你家祖上挖這湖做什麽?養魚?”


    江萬和麵有尷尬之色,道,“不不,江家祖上也是家道殷實之家,隻不過到了卑職這一代,哎,慚愧,家道中落,敗在了我這不孝子孫手裏,至於這湖的來曆,卑職也是聽先父說過一二,說是卑職的太爺爺生前在村外選了處百年之所,就離這湖不遠,那時候那裏還是一片荒地,再往那邊走還有個處小山,當時有個風水先生,和我太爺爺說以那裏作為陰宅,倒是處吉壤,名曰蜻蜓點水穴,穴場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服,穴眼藏風聚氣,若然點得點水穴,必能子孫滿堂,大福大貴,唯一的不足便是這點水的水,從那裏根本看不到大賽湖,離的太遠,蜻蜓點水有名無實,不過那風水先生說,沒有水可以人為添置,造個水出來,太爺爺深信不已,花巨資得到那片荒地,前後大半年時間,這處湖便是由此而來,確實是屬於江家的私產,此事縣裏應該有案可查,這湖從成形之日起,湖裏不曾有過一尾魚蝦,這其中的原因,卑職也不得而知”


    彭乾羽沒想到這湖還有這麽段離奇的來曆,這江家的祖上還真是有錢呀,不過這風水先生八成是個半吊子水平,江家現在可是家道中落了。


    正在這時,一群村民你推我擠的正慢慢往江家這邊挪動,卻好像又有些害怕,走一步停一會,走在前麵的正是今天鬧事時出現過的老頭。


    江萬和怕這些人又是來鬧事,忙道,“大人,你先回屋稍坐,卑職來處理”他現在可不敢再讓縣太爺出任何事了。


    彭乾羽當然樂得輕閑,何況和這些漁民再怎麽談都是解決不了漁租的事,問題不是出在漁民身上,還得從別處著手。


    李順扶著彭乾羽走進江家裏屋,胡管家卻是想看個究竟,便隨同江萬和一起朝那群人走了過去。


    “老張頭,你還想幹嘛?縣太爺都不計較今日犯上之舉,你還來做什麽?真想讓縣太爺把你們都關到牢裏去嗎?”江萬和惡聲惡氣,指著老張頭。


    老張頭自知逼傷了縣太爺,後悔莫及,聽聞縣太爺受傷住在了裏長家,便帶著鬧事的人專門來給縣太爺道歉。


    老張頭連連作揖道,“裏長呀,我們知道錯了,縣太爺是個好官呀,這不我們就是來給縣太爺磕頭的,隻為求得他的原諒”


    胡管家哪能容忍這種官民一家親的事發生,不等江萬和開口,便臉一沉,揮手道,“用不著,別是想再接近縣太爺,圖謀不詭吧”


    江萬和一聽,惱羞成怒,他是絕不會讓這些人再靠近縣太爺,“走,都離開這,縣太爺洪福齊天,用不著你們磕頭,回,回吧”


    老張頭見這兩門神似的一臉決不讓步的樣子也就不敢再堅持了,畢竟今日犯的罪太多了,眾人都是心有餘悸,不敢再生事端了。


    “他叔,要不那事你說說吧,正好都到這了”老張頭身後一人輕聲在提醒著。


    老張頭點點頭,對江萬和道,“裏長,那,那我們就不進去了,你代我們給縣太爺問個好,還有件事,你看,這天都二十來天沒下雨了,田裏都開裂了,魚是沒法再打了,要是這田裏收成再沒了,那真是沒活路了”


    江萬和聽他們不再堅持要進去,也就放心了,隻要不進去,那什麽都好說,便擺擺手道,“開閘放水是吧,行......”


    江萬和的話還沒說完,胡管家卻眼珠一轉,伸手讓他打住,把他拉過一旁,輕聲說著,“江兄,可是從你家祖湖中取水澆灌他們的田?”


    江萬和點點頭,“是呀,幾十年了,一直都是這樣,一到缺水季節,江家便開閘放水,不能讓村民誤了收成”


    胡管家想了想,“誰定的規矩?”


    江萬和嗬嗬一笑,“這哪有什麽規矩,都是鄉裏鄉親的,這水又不花銀子,再說這平時下雨蓄在我這湖裏,不按時排出些,來場大雨,那還不得破堤了”


    聽到這胡管家是麵露喜色,拍了拍江萬和的肩膀,“江兄,從今往後這水就別排了,這是你江家的私產,放與不與都在於你,就算是縣太爺也不能強迫你”


    江萬和一臉不解,為難道,“這這,胡管家,這不太好吧,這湖下麵可是有著幾百畝的田呀,你看這天也不知道啥前能下雨,把莊稼都幹死了多可惜呀,這以後出門還不得給人戳脊梁骨罵死呀”


    胡管家已打定了主意,眼睛一瞪,正聲道,“你家差口糧嗎?那些刁民的田,幹了就幹了,你操這心做什麽,聽好了,不準開閘,你家損失的糧食全由趙府給你加倍補上,聽見了嗎?”


    江萬和連連攤手,又不敢得罪胡管家,一扭頭甩手就回去了。


    老張頭揮了揮胳膊,想跟上去“裏長,咋了嘛,什麽時候開閘呀,這田裏可等不起了”


    胡管家一伸手,攔住老張頭,冷泠道,“回去吧,江家的湖不開閘了”說罷他也回屋了。


    老張頭還想再跟上來,胡管家一轉身,目露凶光,“怎麽?想找死嗎?”


    這一帶的人都認識胡管家,知道這人那是出了名的背地裏下死手的角色,老張頭不敢再往前走。


    胡管家回到江家院門口,對幾名門口站崗的衙役吩咐著,“一個人也別放進來”說完便扭頭進了院子,嘴角揚起一抹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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