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鎮宇望一眼緊閉的木門,便忍不住又歎一回。


    這個人的底細,實在是太幹淨了。


    二十年前,一文不名,昏睡二十年後,醒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帶著渭城的軍民從徐威二十萬精兵眼皮子底下金蟬脫殼。


    還懂得避到洛城來。


    這也罷了,孫玉珩前些日子特特來尋自己,一條一條將自己若是與歧地合作,雙方將獲得何等利益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事實也證明,向歧王世子拋出的橄欖枝,他不僅接了,還牢牢地握在了手中,甚至真的把這個叫秦挽月的女人送過來做人質,當真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


    孫玉珩自然是沒有這樣的見識,就算有,他也不可能知曉自己的底細,以及歧地內部紛雜的利益糾葛。


    那他背後的人,還能是誰?


    這個木師,究竟是何許人也?


    想到此處,軒轅鎮宇再度苦笑。歧王世子分明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這一回,卻是被人正大光明地摘了桃去,想來也是有苦難言。


    又歎自己隻是遠離情愛場十幾年,如今的風氣竟成了這般!這個叫秦挽月的女子,在烏癸山時分明同歧王世子郎情妾意,便是當初的雲華和自己,也要少他們幾分膩歪。不想短短數月,歧王世子連納兩妃,而這秦挽月竟嫁了旁人作婦!


    想來歧王世子還是有些不忿的,假意派了刺客,卻在最後一刻故意失手,分明是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美人和江山,孰輕孰重?


    當初自己可是毫不猶豫就選了美人呢。


    當真是老了啊……


    雲華,在那邊,誰能哄著你的小性子呢?


    莫急莫急,待此間事了,世間唯一能忍你脾氣的人,便來陪你……


    ……


    ……


    少歌進到屋中,見挽月睡得並不沉。


    眉頭皺成一團,不滿地抿著嘴,一條胳膊露在了棉被外頭。


    他無奈地笑了笑,脫去外袍,掀起一點被子,將她露在外麵的胳膊輕輕拿到裏頭,然後抱來另一床棉被,在她身旁築了個新巢,自己躺進去。


    他身上冷,哪敢去沾睡著的她。


    不料剛剛躺下,就見她眨巴著眼睛,委屈地望著他。


    “剛從外麵進來,身上冷。”


    她不說話,隻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好吧。”他自覺地挪向她那一邊。


    她其實早已迷迷瞪瞪,窩到他的懷裏,拱了幾下,尋個舒服的姿勢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身上很暖、被窩裏也很暖。


    他原以為臨睡前還能再理一遍眼前能見著的線索和頭緒,不料一跌進溫柔鄉,眼皮就再也抬不動了。


    時項……燕七……


    娘……


    他夢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一處小小的神壇。


    烈日當頭,曬得人有些眼花。他不知身在何處,便眯了眼,向前看去。


    迷茫無措的時候,仔細觀察四周的環境,總不會吃虧。


    麵前,是一個丈來長,三尺高的土壇,供奉了一些瓜果,正中央支著老舊的香爐,三根香即將燃盡。香爐的後麵,放置一個青銅底座,底座上靜靜地躺著那塊黑石。


    他的心神輕輕一蕩,眯起眼睛,看向四麵。


    幹裂的土地在烈日下刺眼得很,黃白的光芒直直紮著人的眼睛,這是一處山頂。


    土壇子四麵的地上,各插了一麵旗幡,顏色鮮紅似血。


    他微微一怔。這樣的日頭暴曬,應當很快就褪色了吧?想來是新換的旗布。


    突然聽得鑼鼓陣陣,還有人在吹奏某種奇怪的樂器,聽起來就像是一群鴨子扯了嗓子嘶吼。


    仿佛有些耳熟。


    很快,一行人出現在山頂。


    對著他大跪大拜起來。他眯了眯眼,安安心心地受著。


    眾人五體投地跪拜之後,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走到土壇邊上,一個接一個,虔誠地將手覆在黑石之上。


    “孫五福求雨!”


    “周保求雨!”


    “王賈求雨!”


    ……


    他的視角突然轉到另一處。還是在這山頂。


    麵前是一處凸起的小土包,他匍匐在土包後麵,旁邊還趴著一個麵目模糊不清的女子。


    他聽到自己小聲對身邊的女子說:“雲麗,你真信這個?”


    他被自己的聲音驚得魂不附體。怎麽會……


    他急急平複了心緒,繼續旁觀這一切。


    突然,烏雲從四麵八方向著山頂湧來。


    暴雨突至,四麵旗幡在風雨中飄搖,兩個女子的衣裙上裹滿了黃泥。


    眾人匍匐在地,此起彼伏叩起頭來,口中全是感激神靈的祝語。


    “沒騙你吧?你就算信不過我,也該信我大姐呀。”身旁女子得意地笑。


    他已經將自己抽離了出去,徹徹底底在旁觀,然而聽到“雲麗”的聲音,他的心還是顫抖了下。


    雨很快就停了。那群人收好樂器,離開了山頂。


    “他”和“雲麗”悄悄從土包後麵探出頭,作賊一般四下張望一圈,然後摸到了土壇子邊上。


    “我先來!”雲麗將手覆在黑石上,“我要銀子!許許多多銀子!世世代代都花不完的銀子!”


    白光一閃。


    “騙人。”他嗤笑。


    “怎麽會?不可能呀?大姐說,有白光便是成了的。我再試下。”雲麗反複觸碰那黑石。


    “好了好了,快走吧。叫人看見就糟糕了,我雖然會功夫,可保不下你來!”


    “你也試試。”雲麗拉著他的手,“喂,你不是逃婚出來的嗎?許個願望,叫你爹不要把你嫁給那個蠻子!”


    他擰了擰身:“其實,林一言也不那麽討厭……罷了,那我就看一看,將來我的孩子長什麽模樣……”


    一道炸雷將他驚醒過來。他拍了拍微微受驚的挽月,哄著她繼續安穩地睡下去。


    他靜靜感受著外頭大雨濺濕地麵散發出的泥土清香。


    他又一次找到了答案。


    有一種說法。


    胎兒,同時擁有父親和母親懷上它之前的所有記憶。


    隻是它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將這些東西銘記在自己的小腦袋裏。


    對於它來說,更重要的是往前看,去迎接屬於它自己的未來。


    然而。


    忘卻了的,不代表不存在……


    必要的時候,可以將它們重新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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