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登上城牆的敵軍越來越多,城牆上開始站不住腳了。


    早在數日之前,通往城牆上的木梯已被拆除得一幹二淨。


    後麵的人不斷往上湧的結果就是,最先登上城牆的士兵被擠得像下餃子一般,啪嗒啪嗒往城裏掉。後麵的人隻知道前頭有所鬆動,更加賣力地往上麵擠,慘叫聲和製止後麵人登上城牆的呼喊聲被淹沒在震天的喊殺聲中。


    此時地上的引線已燒到了牆根,而敵軍連摔帶衝,攻進寨中的人數已近千。當然從十丈城牆上摔下來的那一大半已徹底喪失了戰鬥力,還能動上一動的,是運氣好整個摔在了先驅者身上。


    跟隨在攻城車之後衝進城門的士兵們還未來得及看清楚為什麽友軍悍不畏死紛紛從城牆上往下跳,耳畔就響起了一陣奇異的怪聲,仿佛是什麽醞釀了很久的、來自地底下的魔鬼的召喚聲。


    在戰場上,人的五感可謂極遲緩又極敏銳。在這樣的非常時刻,正常人的行為隻會交給直覺來支配,而軍隊的訓練目的,正是用最合理的、每個人相互配合的攻守陣型來取代個人的下意識行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以及防止軍隊一觸即潰。


    所以,即使衝進城中的士兵已經察覺了不對勁,依舊保持著衝鋒的陣型向前方突進。


    那一排長長的引線自從燒到牆根之下,似乎就沒有了動靜,而點燃引線的騎兵們也停在了百丈外——那些連接在馬身和城牆之間的麻繩大網已繃得筆直,牽住他們動彈不得。


    這樣奇異的狀態隻持續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


    一聲聲轟響,仿佛來自地底。


    沉悶的滾雷不知何處起、何時終。


    地麵震顫、泥石橫飛。


    林少歌落下綠色旗。


    騎兵跟隨著時項,驟然催動馬匹。一陣刺耳的嘎吱聲響起,隻見那一麵灰色的城牆緩緩傾倒,帶著城牆上擁擠的數百人,朝著城牆外的敵陣轟然砸落!這樣的情景,好像一個巨人被絆了腿往後拉——身軀自然要向前撲倒。


    騎兵見得了手,揮刀斬斷連接城牆下方木基的繩索,催馬回到營中。


    林少歌揮落黑色旗。


    他終於不再緊緊盯住戰場,騰出手來輕輕擰了擰挽月的臉,衝著她得意地笑。


    她正瞪大了眼睛望著城牆,見那大半壁城牆向著敵軍轟然砸下,驚得半張了口,連吸幾口涼氣。


    因著夜雨的緣故,場麵上的煙塵瞬間就散了。


    時項手中的黑旗落下時,歧人軍陣齊齊一震,霎那間,懶散的氣質不翼而飛,各種不規則的武器裝備在他們身上,竟然呈現一種粗獷原始的力量感。


    盾手在前,槍兵在後,方陣向著城牆的大缺口發起衝擊。


    “用黑火藥炸了自己的城牆……林少歌你真是個奇葩。”


    “過獎。”他目光灼灼,盯住她的側臉。


    “你看著我做什麽?下麵……”她羞得跺腳。


    “一時半刻沒事了。”他閑散地抄起手,“打掉兩個軍陣,足夠他們亂——若是運氣夠好,說不定後麵也不用打了。”


    挽月怔怔地轉頭向下看。


    兩軍還未相接,他怎麽就斷言能打掉對方兩個軍陣了?


    斷裂的城牆下,不知壓了多少敵軍。從遠處看倒是不覺得有多慘烈——就好像是一個火柴盒倒在了大群的覓食螞蟻中間,顯然壓了一些,驚得剩餘的蟻群亂哄哄的。


    “這就是你讓張嶽在南麵城牆上動的手腳?”


    “嗯。”


    說話間,歧軍已踏過倒塌的城牆,衝殺進了紛亂的敵陣中。


    打頭的敵軍原本是兩個圓陣,陣前的盾兵一部分登上城牆摔成了肉盾,另一部分在城牆倒塌之時被壓成了肉餅,此時暴露在最前方的,要麽是刀槍兵,要麽是弓箭手。


    歧軍以盾兵打頭,長槍兵在後,衝入敵陣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長槍之上,挑起了大串失去了盾兵保護的敵人,而敵方的反擊盡數打在了歧人的盾牌上。


    兩個色彩斑駁的方陣直直衝殺到敵人後方的盾兵前,勢如破竹。


    敵軍主帥反應很快,歧人發起衝鋒之時,他已令前方兩個圓陣的後排盾兵調轉了方向,準備迎接歧人的攻勢,同時令兩個完好的軍陣一左一右包抄而去,自己率一個軍陣頂在了那兩個潰敗的圓陣後方。隻要歧軍被拖住片刻,三個軍陣就能完成合圍。


    挽月察覺形勢不對,正要開口時,見林少歌閑閑地取出黃色旗子,頭也不回,信手揮下。


    正保持著衝鋒之勢的歧軍極突兀地停下,陣型絲毫不亂,如退潮一般不聲不響縮回了倒塌的城牆內。而敵軍合圍之勢落了空,三個軍陣合到一處,蓄勢待發。


    首輪交鋒,徹底擊潰敵軍兩個軍陣,目測敵軍傷亡人數三千。剩下約三千人在另外三個軍陣掩護下撤到後方休整。


    顯然,沒有發生林少歌口中“運氣夠好”的情況,三個敵陣合攏之後,毫不遲疑便向著十裏寨推來。


    挽月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


    之所以能夠輕易擊潰敵方兩個軍陣,完全是因為“出其不意”四個字,且己方也付出了一整麵城牆作為代價。不得不說,其實頭功應該給那兩個軍陣的統帥——若不是他們無視主帥的命令,默許士兵們亂了陣型貿然衝上城牆,也不會掉進陷阱被輕易殺得潰不成軍。


    挽月心想,統帥這兩個軍陣的,一定是這兩個軍團原本的軍主。隻有他們,才敢無視後方主帥的命令。這樣看來,那個所謂的主帥,其實隻是掛了虛名,這兩個軍主平日也隻是維持著表麵的遵從罷了。


    那麽……對方又送糧,又安排這兩個魯莽的軍主上來送死,是在做什麽?


    總不能是這小子在故意放水吧?


    誰會故意放水?


    謝傾寧?


    挽月遲疑地望向林少歌:“那主帥……不會是謝傾寧吧?”


    少歌微微一愣,“如何會覺得是謝傾寧?”


    挽月笑道:“就感覺有些……你們公子哥的玩樂作派。”


    少歌眯起了眼睛,片刻後,笑了。


    “不是謝傾寧。但我可能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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