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歌……”


    “嗯?”


    “別犯傻。”


    林少歌微怔,片刻,笑了。


    “我以為你會勸我投降。”


    “真當我傻啊。”挽月翻了翻白眼,“就算我們投降,她也會把這裏的人殺光的,而且殺得更方便更順手。”


    “聰明。”


    被他表揚,挽月卻沉默了。片刻,自語一般低聲道:“因為,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想法……”


    紅三娘見這二人一牛依然在緩緩靠近,稍微有些慌了。


    她從人群中拉出一個小女孩,摸出把匕首壓在女孩臉上。


    “再向前一步,我就挖她眼睛!”


    少歌勒停了牛。


    紅三娘得意一笑:“我數三聲。三!”


    少歌抬了抬手,阻止她說話。


    他略略沉吟:“我果然是見不得這樣的事情。”


    紅三娘聽他這樣說,得意的笑容慢慢在唇邊成形,然而,不待她將這個笑完全綻放,他已牽著牛調了個頭:“完事了告訴我,我雙倍奉還。”


    眾人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是個什麽意思。


    “大俠”竟然是這副做派!“大俠”怎麽能是這副做派?!


    他們慌了,望望整片被同伴鮮血染紅的土地,心中開始轉起其他念頭。


    恰在此時,不知何處響起一聲痛呼:“鄉親們哪!賊人殺了我們那麽多親人,這位英雄在替他們報仇啊!他們的在天之靈看著我們哪!跟這群狗娘養的拚啦!”


    原來是那老裏正。剛才被紅三娘隨手一推,腦袋磕在石子上,當即一動不動,女匪以為他死了就沒再理會。


    不想他隻是昏迷了,此刻悠悠醒轉,正好趕上這一幕。他本就是個有血性的,扯開嗓門喊完,又暈死過去。


    紅三娘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人在哪裏。


    而盜匪們見到林少歌根本不在意村民們死活,早已心生懼意,突然聽到這麽一聲大吼,隻覺得大勢已去,若不是紅三娘的積威猶在,恐怕已經各自逃命去了。


    他們這一縮,倒叫村民鑽了空子。


    村民們是被一條大麻繩捆作一堆,本來綁的就不結實,此刻盜匪心神不寧,那條麻繩被悄悄解開扔在地上,竟也沒有人察覺。


    村民們雖然掙脫了束縛,卻也不敢妄動,因為鋼刀還架在脖子上呢。


    但場中的氣氛已經悄然轉變。


    此消彼長之間,盜匪們愈發顯得氣勢全無。紅三娘再怎樣挺胸,也提不起眾人癟下去的那股子精神氣。


    她決定殺雞儆猴。


    自然是拿這個多嘴的裏正開刀。


    她氣衝衝握著匕首撲向一旁的老裏正,卻沒有注意到自己已在不經意間踏進了綃劍的攻擊範圍。


    林少歌的站位,可謂刁鑽陰險。


    他仿佛後背有眼,紅三娘堪堪踏進攻擊範圍時,隻見青光一閃,血箭飆射,兩條黑瘦的胳膊離開了紅三娘身軀。


    她果然是個狠角色。一時不察,被林少歌斬去了雙臂,竟然能咬了牙一聲不吭。她飛快地退回安全距離,喘著粗氣命令眾匪:“通通給我殺了!”


    她喚過一人,讓他撕了自己上衣,替她紮住噴血的斷臂。


    然而此時正是場內形勢急轉直下之時。


    村民們聽了裏正那聲怒吼,於迷茫恐懼中重拾了幾分心神,為親人報仇的念頭重新占據了腦海,隻是缺少一個契機。


    女匪首的鮮血刺激了他們!這個邪惡的、不可戰勝的女魔頭被輕易地斬斷了雙臂!就在他們眼前!她沒了手,沒了武器,再也不可能傷害到他們了!


    人群雖未發聲,卻仿佛有一股氣衝天而起。他們重新找回了曾經短暫燃起過的信念,那是上一次聽到老裏正慷慨激昂的話語時,從血液最深處沸騰起來的、一種叫做無畏的氣勢。


    當勇氣重新回到他們的身軀,他們先是迷茫——自己之前在做什麽?為什麽會像待宰的羔羊一樣,靜靜等待屠刀落下?他們有人、有武器、有防禦工事,再不濟,還可以退到附近的山上,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將這些惡徒引進山中的陷阱、沼澤。不論選擇哪一種方式來反抗,損失都不可能比現在更大。現在,他們毫不抵抗,就失去了一切,在這兩個人降臨之前,敵人甚至可以算是毫發無傷。就連那死掉的唯一一個匪徒,都是自己摔死的,然後被女匪首算到了他們的頭上。


    迷茫之後,是悔恨——悔恨輕易就扔下武器,放棄了抵抗。悔恨自己的無能懦弱,讓一個一個熟悉的人慘死在眼前。悔恨不該聽到第一個人喊出“打不過了,快投降”時,就喪失了全部的勇氣,將自己和親人的性命全部交付到惡魔手上。悔恨歹徒步步緊逼時,自己步步後退,終於退到了無路可退!


    悔恨之後,是憤怒——同樣是人,這些人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就連對待牲畜,也做不出這樣滅絕人性的事情啊!那些慘烈的情景一幕一幕開始在他們眼前重新回放,在他們的意念之中,想像之中,在命運的轉折點一個接一個到來之時,他們重新做出了選擇。


    匪徒爬過他們壘起的牆時,他們用鋤頭、犁耙迎接他們的到來;匪徒要他們交出“凶手”時,他們一擁而上,將那幾個人就地拿下,不錯,當時衝過來的盜匪的確隻有十來個;匪徒要剜烏裏正兒子的心和眼,要吊死他兒媳婦,要摔死他孫兒的時候,他們奮起反抗,奪過匪徒們的刀,和他們殺個兩敗俱傷;匪徒要他們每戶選出一個人來活的時候……哦不,如果他們做了之前那些事,那到了此時,他們已經和匪徒兩敗俱傷了,匪徒們已經失去了讓他們選擇的權力,要麽同歸於盡,要麽落荒而逃。


    女匪首有什麽可怕的?!村西皮狗子他媳婦不也是個和她一樣黑、一樣瘦、一樣凶的婦人?!再惡又怎麽樣,惹毛了皮狗子,還不是被揍得幾天下不來地?!這個女人,和皮狗子他媳婦有什麽區別?怕她幹蛋!


    這股氣勢衝天而起,雖未動手,但已足夠讓盜匪們變得色厲內荏,握住鋼刀的手輕輕顫抖。


    盜匪們產生了錯覺,這些村民的脖子外麵好像套了一圈鐵殼子,他們的刀是砍不進去的。所以聽到女匪首要他們將村民全部殺掉的命令時,他們心慌氣短,一時不敢妄動。


    而村民們也產生了同樣的錯覺——自己仿佛已經刀槍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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