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程裏正的住處,前因後果一說,程裏正知曉挽月要替晴兒阿媽治病,作揖連連,感謝的話說了一籮筐。


    那姐弟二人心焦阿媽的病,不肯留在程裏正家吃飯,程裏正取了幾個大麵餅,用油紙包了,讓幾個人路上吃。


    正要出門,程裏正想起一事,取了兩件大棉袍,用籮裝了,叫少歌背在背上。


    “上山冷得很,這倆姐弟也帶著衣服呢。”


    一瞧,果然是。


    謝過程裏正,挽月和少歌跟在那姐弟二人身後,向山上去了。


    而謝傾寧要等在鎮子裏等清小姐,便沒有同行。


    睛兒雖然瘸腿,走起路來卻不比正常人慢多少。這個小姑娘性子別扭得很,她自己不搭理挽月和少歌,也不許她阿弟和這二人說話,隻悶聲走在前頭。


    果然山上很冷。


    出了鎮子,便有一條土路蜿蜒向上,路旁零星散布著農舍,靠山的一麵農舍密集些,另一麵主要是茅房和放置農具的儲物間,除此之外就是雞圈、豬圈。大約那一麵讓人覺得不太踏實,所以極少有住人的房舍。


    許多羊腸小道從土路上延伸下去,通往山坡上的梯田。


    晴兒家的屋子比別家更簡陋些。


    晴兒阿媽年紀四十上下,瘦得沒了人樣。


    一雙眼深深凹進眼眶,十來層眼皮鬆鬆疊在凹陷處。嘴唇有些癟,顏色烏黑。晴兒開門引他們進屋時,她用被子蒙住了頭。


    “阿媽,大夫來了。”


    “別,別過來!清小姐不會給我治病的,不會給我治病的!”婦人躲在被窩裏啞聲喊道。


    晴兒走到桌前,挑了挑燈芯。


    “阿媽,不是清小姐。”


    “嬸子,我是山下的大夫,你叫我小二哥就好。讓我幫你看一看。”挽月走到床邊。


    “山下來的?”婦人鑽出被窩,坐在床沿。


    呆了片刻,她伸出一條精瘦的胳膊。


    挽月正要給她把脈,她突然掩住口,一陣劇咳,然後伏在床邊,吐出一小灘黑血。


    她一咳,屋中出現一股奇異的難聞的味道。


    “病了多久了?”挽月抓起她的手腕聽脈。


    “咳嗽是老毛病,吐血有小半年了。”婦人說話倒是清楚。


    挽月略略沉吟:“若再不治,你也隻有不到一個月好活了。”


    “二公子,求你救救阿媽!”晴兒大驚失色,拉著她弟弟跪在床前。


    “你們平日,除了種地和養雞,還做什麽?”


    “阿媽她……”晴兒話說一半,被婦人打斷。


    “沒做別的。”


    “晴兒阿爸呢?”挽月輕輕皺眉,又問。


    “死了,死了好多年了。”婦人沉聲道。


    挽月點了點頭,走到桌旁,打開包袱調配了一副藥。


    “我隻能解你吐血之症,你的咳疾,需遠離灰塵聚集的地方,慢慢調養,暫時性命無礙。”


    看著婦人服了藥,挽月和少歌告辭要走。


    晴兒家裏也的確住不下他二人,婦人作勢留了留,也就讓他們去了。


    “小二,你為何問她平日做什麽,又提及她丈夫?”


    挽月笑道:“你還是先擔心我們今夜在哪裏睡吧。”


    少歌仰頭看了看一空繁星,歎道:“如此,隻能像桃花穀那一夜,就地湊合。”


    “這裏冷!“挽月嗔道。


    “不冷。”他壞壞地笑。


    他果然找了一處草窩,攤開一件棉襖墊上,攬著挽月躺下,再用另一件棉襖當作被子蓋在二人身上。


    棉襖不夠大,他想了想,將她整個包裹在裏頭,像一隻熊。


    他把這連人帶棉襖圓滾滾一團摟在懷裏,笑道:“不冷了罷?”


    “你已經兩天沒有好好睡覺了。”挽月擔憂地望著他。


    “我運功調息,沒事的。”


    “你這樣會沒精神的,有事的時候怎麽應對?”


    “有事?小二發現什麽了?”他笑得很愉快。


    “唉……”挽月歎,“這都瞞不過你,真是一隻老狐狸。晴兒阿媽中的是屍毒。”


    “嗯?”他挑了挑眉。


    “她說小半年前開始吐血,應該是不假。半年前,她接觸過一具……陳年的,骨骼開始腐化的老屍體,接觸程度還挺深,才染到了屍毒。至於她那老毛病咳疾,是長期吸入過量粉塵導致的,這個我治不了,我隻能治病,不能治傷。”


    “嗯?”少歌笑道,“有意思。這烏癸山水土環境是極好的。如果當真隻是種田、養殖,又如何長期吸入過量……粉塵?小二,我雖能理解‘粉塵’之意,不過這個說法倒是第一次聽到。”


    “你沒聽過的多了去了。就比如這中路、上路。聽到我耳朵裏,就還有另外的意思,但我沒辦法向你解釋。”挽月偷笑。


    “小二認為秘密藏在何處?”


    “我猜……山中?!”


    “嗯。”


    “燕七引你來這裏,難道和烏癸山的秘密有關?如果我們探到山中的秘密……不過我更不解的是另一件事,程裏正說,我們隻能在山中逗留七日,那到了期限,他們會怎樣對付我們呢?我們的人身自由並沒有受到多大的限製,我實在想不明白。”


    “那就不要想了。睡吧,明日早些回去,我補一補眠。”


    “遵命。”挽月做個鬼臉,然後老老實實閉上眼睛。


    夜很靜,偶有山風呼嘯而過。


    她賴在他的懷裏,滿心安穩。


    他的呼吸輕且綿長,果然像是在練功的樣子。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他拍醒她時,第一縷晨光正從一畝稻田下探出頭來。


    挽月迷迷糊糊睜眼,見到那層層疊疊的金色稻田一圈一圈次第被點亮。


    “咦,我見過的!”她嘟囔一句,闔上眼簾還想睡。


    “是足不出戶見到的嗎?”


    “嗯……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再次睜開眼,像是大吃了一驚:“呀!天亮了!快回鎮上去,你好好睡一覺。”


    少歌搖搖頭,好笑地把她拉起來。一人披一件棉襖,向山下走去。


    晨露很重,空氣濕濕涼涼的,緊了緊棉襖,倒是十分感激程裏正。


    有沒有可能……所謂有來無回的事真是老皇曆了?如今這裏就是一處普通的旅遊勝地?


    不是的。


    挽月輕輕搖了搖頭。進了烏癸鎮中的人就不會再出現在外麵,如果這件事和鎮裏的人無關,那唯一的解釋就是……時空裂縫。


    這麽玄乎,那還不如相信這裏是個盜匪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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