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晚些的時候,公子正帶上陳銀珠去了馬車那邊。


    夜風中,她的聲音隱約飄到鬆林。


    “公子…啊!”


    “啊…正…啊!”


    火堆還未熄盡,聽著遠處傳來的嬌聲,五個黑衣人依舊麵無表情,如老僧入定一般。


    兩個慣偷兒不安地扭著身體,四個眼睛直勾勾盯住舞娘們的前胸。


    舞娘們麵色怪異,交換過眼神後,齊齊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挽月。


    挽月正在裝睡。


    裝睡的時候,如果被很多雙眼睛盯著,心再大,也做不到若無其事。


    她嘟囔幾句,然後睜開雙眼,見眾女果然都在看她。


    “你們看我幹什麽?”


    “看你難過,想要安慰你啊。”一名舞娘說。


    “我為什麽要難過?”


    “因為公子選陳銀珠,不選你啊。”那舞娘帶著些許惡意笑道。


    “嗬,你自己想跟他,卻拿我說事,真好笑。”挽月把一個“你”字拉得長長的,環顧眾人。


    “別裝了。”另一個舞娘拆穿她,“你剛才咬牙切齒罵銀珠不要臉,我都聽見了。”


    挽月麵露慌亂:“我哪有?”


    她抓著一株矮鬆站起來,“我心中早已有人!公子正他愛跟誰跟誰,跟我沒關係!”


    她邊說邊退了兩步,後背果然撞到一個人的胸膛。


    淡淡的沉香味道襲來。


    那人扶住她的肩,將臉探到她耳旁:“如果他死了呢?你願不願跟我?”


    陳銀珠還在遠處馬車中叫喚——“啊,公子…,啊!正……”


    這樣一幕,著實是有些尷尬的。


    挽月屏住呼吸轉過身,見公子正站在陰影中,雙眸映著兩點火光。


    她眼神變了幾變:“不,他不會死!”


    “我想要他死,他就會死。”公子正咧嘴一笑,“那麽,如果我殺了他,你願不願跟我?”


    “你殺不了他——我不會告訴你他是誰!”


    公子正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鬢發,“不就是那個歧王世子?他呀,或許我真的沒機會殺他了。”


    “你怎麽知道是他?”挽月沉聲問道。


    “你看你,有了新人,還不忘舊人。”他上前一步,嘴唇幾乎貼在她額頭上。


    “你怎麽會知道?”挽月後退一步,緊緊盯住他,“你怎麽會知道是他?!”


    公子正無奈歎息:“小笨妞。昨日惡四告訴你京中發生之事,你的表情…嘖,太精彩了。但你冷靜一想之後,又不相信了,是嗎?你覺得林少歌不是個笨蛋,就算要為你報仇,也不會讓別人抓到把柄,是嗎?”


    “我在想什麽你都知道,是不是?”她把臉轉向一旁。


    “並不是。就像此刻,我並不確定你心中有沒有我,要是有,有幾分?”


    “你難道認為,我會這樣輕易就喜歡上一個動不動殺人的惡魔?”挽月賭氣一般說道。


    公子正輕笑一聲:“你會的。”


    他眼中閃爍起光芒,那光芒挽月看不懂,但她清清楚楚感覺到他的殺意消失了。


    他溫柔地笑了笑,返回原先坐的地方。


    挽月也蹲下身,重新靠回樹枝上。


    直到公子正的呼吸聲在一個時辰之後變得均勻平緩,她才慢慢鬆下一口氣來。


    她身上唯一一個旁人絕對查不到的秘密,是她聽聲辨位的本領。那是多年修習八音之術帶來的好處。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身上沒有絲毫武功的人,能夠清清楚楚聽到幾丈外的細小動靜。


    所以公子正讓陳銀珠在馬車裏叫喚,而他自己悄悄潛了回來,挽月是知道的。


    知道他就在不遠處冷冷觀察她。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但既然他這樣安排,大約是和男女之事有關,於是她故意作出那些姿態,就是想試探他的態度。


    他果然是知道的。他知道她是林少歌的女人。


    既然他對她的表現很滿意,那就是說,他想要她在意他。不在意,就死。


    他對她根本沒有半點男女之情,為什麽要這樣?


    深夜裏還醒著的人很容易脆弱。火堆熄滅之後,她的臉上緩緩爬下兩行淚來。


    林少歌,你在哪裏?我被人欺負了啊…眼下真的…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謝傾寧搖頭晃腦,嘴上說著這樣的話,手中又撕下一條肉來。


    他把那條肉塞進嘴裏,拎起酒壺喝了幾口,連酒帶肉吞下了肚,然後抹了抹嘴唇上的油,將手伸到桌下,就想擦在桌底。


    對上林少歌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嘿嘿一笑,收回了手,擦在自己袍子上。


    “謝兄,是小弟連累了你。”


    “哪裏的話!為兄弟兩肋插刀!”謝傾寧拍了拍胸脯,“老弟放心,我那個爹雖然愛打我,但在外人麵前最是護犢子,別說三千禁衛軍,來個三十萬大軍,我爹也不會讓他們動你王府一磚一瓦!老弟盡管安心拿我做人質。”


    “謝兄…你難道不懷疑我當真殺了長公主?”


    “嗐!”謝傾寧擺了擺手,“林老弟是什麽人,我還能不清楚?”


    少歌挑了挑眉,“哦?”


    那謝傾寧賊兮兮左右看了一看,“愚兄倒是真不明白,老弟究竟是得罪了誰,能給你扣上這麽大一屎盆子,老弟你是不是…調戲了宮中哪位娘娘?”


    “咳!咳咳!”少歌一口酒噎在喉裏,嗆得麵色泛紅。


    謝傾寧顛顛兒繞到他身後,替他拍背順氣,又道:“也不知外麵是個什麽情況,這才兩日,頭發都快熬白了——老弟這王府裏,怎地連個歌姬也沒有,唉!”


    少歌擺擺手,“休提休提,你們國公府不也一樣?”


    “唉……”


    二人齊齊一歎。


    “謝兄歇下吧,小弟還要去找手下商議如何傳個信回歧地,叫父王來救命。”


    踏出廂房,少歌沉下臉。


    “還沒有消息?”


    “是。”李青垂著頭。


    “燕七也沒有找到?”


    “是。爺……”李青欲言又止。


    “說吧。”


    “燕七跟了王爺二十多年,屬下實在不敢相信他會背叛……”


    “是人,總有弱點。”


    李青垂下頭,說不出話來。


    那一日,他和判官二人尾隨搬走箱子的人到了祠堂,待他們走了,二人開箱一看,見裏麵不是挽月,便點了那舞娘睡穴,合上箱蓋去尋挽月。


    遍尋不著,燕七帶了消息來,說挽月已悄悄出了公主府,他護送她回風月樓去了。


    李青這才安了心,待少歌來時,向他稟告了公主府中發生的事體。


    誰知今日收到消息,挽月根本沒有回過風月樓!而燕七,也再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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