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帝這才命人賜了座,問道:“你師承沈柟,聽人說,你得他多年全心照顧,朕,很是羨慕啊。”


    這話就算隻是聽著,都屬大逆不道!


    沈瑾瑜微一點頭,卻並沒有過於客氣,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陛下貴為天子,九五至尊,您的福氣不在於師承於誰,而在於您是上天命定。”


    “命定?若這天下真全是命定,按照你的命數,你為何還能存活於世?還是說,你活著,便是逆天而行?”


    沈瑾瑜笑道:“微臣自是沒有本事逆天,活著,隻因上天垂憐。以往事事遵照上天旨意,跟對了真龍天子,才能順遂的活到今日。”


    永嘉帝冷臉道:“你還真是把朕當昏君了,幾句算不上通順的馬屁就妄想糊弄過去?”


    沈瑾瑜道:“皇上看低了微臣,也看低了沈柟。沈柟親自教我十餘載,並非隻為教會微臣拍馬溜須、阿諛奉承。外祖父教我的一段話,微臣也曾說與晉王聽過,若是陛下有興趣,微臣倒可以背上一背。”


    永嘉帝眉梢唇角皆寫滿不屑道:“背。”


    “天地有常用,日月有常明,四時有常序,鬼神有常靈。”


    “時勢不可盡倚,貧窮不可盡欺,世事翻來覆去,須當周而複始。”


    “文章冠世,孔子尚厄於陳邦。武略超群,太公曾釣於渭水。”


    “晏嬰身長五尺,封為齊國宰相。韓信力無縛雞,立為漢朝賢臣,卒於陰人之毒手。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安邦之誌,一世無遇。”


    “上古聖賢,不掌陰陽之數。腰金衣紫,都生貧賤之家。俊秀才郎,竟配醜貌之婦。萬貫千金,死後離鄉別井。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滿腹文章,到老終身不第。或富貴,或貧賤,皆由命理注定。若天不得時,則日月無光。地不得時,則草木不生。水不得時,則波浪不靜。人不得時,則命運不通。若無根本八字,豈能為卿為相。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蜈蚣多足,不及蛇靈。雄雞有翼,飛不及鴉。馬有千裏之馳,非人不能自往。人有千般巧計,無運不能自達。”


    初時,沈瑾瑜怕自己口齒不清,永嘉帝不能聽的明白,尚一字一頓的背誦,到了最後一段,她略抬高了聲調,語氣聽起來破有些激動。


    背完,她稍稍喘了口氣,永嘉帝突然有些愉快的連連點頭笑道:“這便當真的是有趣的很了,沈柟就教你這些?你的命數奇成那個樣子,他就教你順應天命?這就是傳說中他對你的疼愛?”


    沈瑾瑜道:“是的,微臣好好的能出現在皇上麵前,便是順應的結果。”


    永嘉帝帶了幾分戲謔道:“那你說說,如何才是順應?”


    永嘉帝生的一張國字臉,就算是這樣的神情,看起來也是無端多了幾分嚴肅,並不敢讓人造次。


    沈瑾瑜突然站起身來,湊到永嘉帝的耳邊道:“我們曾經為了活下來,所做的一切掙紮努力,都是順應。”


    “放肆!”


    永嘉帝大怒拍桌道。


    沈瑾瑜不慌不忙坐回到位置上,也並不請罪,隻是低頭不語。


    玄光輕手輕腳的端上一碗茶,永嘉帝轉了轉杯子,慢悠悠的喝完,將杯子放下,又心平氣和了起來。


    問道:“那沈柟有沒有教你,如何是一個好的皇帝?”


    沈瑾瑜道:“沒有。”


    “他沒有教你,你覺得呢?”


    沈瑾瑜道:“天下太平,輕稅薄賦,民心歸順。”


    “那假使皇帝勤勉,卻天災不斷以至盡失民心呢?”


    沈瑾瑜道:“如此,便是天下人的共業。”


    “那假使朕想輕稅薄賦,邊境卻戰亂不斷呢?”


    沈瑾瑜道:“天下人的共業,天下人共擔。”


    永嘉帝道:“照你這說法,又何來明君,何來昏君呢?大家要比的無非就是運氣而已。”


    沈瑾瑜道:“是運氣,有何等的匹夫,何等的將軍,何等的天氣,何等的鄰國,這一切運氣皆好之後,才有可能有一個明君。”


    “那要你何用呢?”


    沈瑾瑜認真道:“做一個好匹夫。”


    空了的茶杯被端走,永嘉帝閑閑撥弄了幾下琴弦之後問道:“你這次求見,是為了黃河祭祀的事情?”


    沈瑾瑜心中大石終於落地,此行的目的就在這一句話上。


    她立刻站起來深深作揖道:“皇上聖明。”


    永嘉帝卻又問道:“你可知雞子多少錢一枚?”


    沈瑾瑜道:“市麵上大約五文錢。”


    永嘉帝笑道:“朕宮中的一枚雞子,可是要紋銀十兩。”


    沈瑾瑜自然能領會得到這話中的意思,用王逸山這名字行走的時候,民生物價他是清楚的。


    他這樣淡然的表情,無非便是早就知道,卻無能為力。


    沈瑾瑜用他們都聽得見的聲音歎了一口氣道:“臣明白的。”


    永嘉帝問道:“明白你還想去?”


    沈瑾瑜道:“荒山才有可能撿到寶,若是大路,人人都要去走,他們騎馬抬轎,都在前麵,哪裏輪得到微臣去撿。宦海凶險,一切皆是命。”


    永嘉帝道:“若一切皆是命,你是先皇任命的最後一個京官,還是由你代朕去祭黃河,即刻出發吧。”


    沈瑾瑜下跪領旨。


    從這一刻起,她選的路,都要自己去走了,一個直白告訴她一枚雞子的價格都管不了的皇帝,也給不了她多餘的幫助。


    這一番不鹹不淡的對話,告訴她的無非都是這個意思。


    沈瑾瑜了解永嘉帝的難處,他們之間互相依存,互相信任,又各自獨立,自我保護著。


    征途漫漫,現在,開始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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