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現在胖上許多,肉呼呼的,風箏橫在路邊,你剛要去撿,便有個比你看著略大些的姑娘挑了一擔柴,那柴火比她人還高,她一時不查,一腳踩到了風箏上,風箏的紙薄,當時就破了。”


    桑田停了下來,神色有些複雜的看了看沈瑾瑜,那日的情形仿佛刻在了他的心上,現在回憶起來曆曆在目,他當時是多麽的傷心失落,沈先生放下了自己,放下了大好前途,就為了這麽不懂事的一個小姑娘。


    “你氣急,跑到前麵便去推了一下那姑娘,她看著年歲比你大,瘦小的很,身上負重已經是很吃力了,你這一下,她連柴帶人都摔倒了,有一束柴火捆的不嚴實,散落滿地,你可能也沒料到,有些嚇呆了,站在那裏沒有動,她顧不得身上疼,馬上爬起來去抓那些柴火,重新的捆起來。”


    桑田的語氣比他自己想象中要柔軟上許多,那年的場景,比他敘述中要激烈上許多,一個看起來粉雕玉砌的娃娃,一出手便傷了人,倒在地上的那瘦弱姑娘,臉上、手上都因摔倒而劃出了血痕,桑田本來就怪她,覺得她憑什麽可以得到沈先生的全部精力,現在看她這個不成器的樣子,心裏的憤怒簡直讓他恨不得立刻狠狠的揍上一頓當時那個被喚作阿諾的姑娘才解氣。


    這種怒意,甚至延續了十多年,他一眼在平康坊裏看到她頭上的和田玉梅花簪的時候。


    所以他恨,嫉妒,羨慕,嫌棄,卻又不得不因恩師之情照顧她。


    看著沈瑾瑜臉上有些不耐地樣子,桑田才繼續道:“你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看著嚇壞了,你走過去小心的幫忙撿了一些柴火,那姑娘雖然什麽都沒有說,卻是不住的給你鞠躬,你原本撿了風箏的殘骨打算走了,沒兩步又折了回來,將你頭上一隻小小的梅花樣的銀簪插到那姑娘的頭上便跑了。”


    月亮又圓又亮,天空一絲雲也沒有,銀色的光芒將屋頂照的像是掌了燈一般,沈瑾瑜久久的沉默著,桑田也不急,轉過去盯著她的臉道:“我站在街邊看完了這一切,再見你時,已經是近十年之後。你重回京城,你的名字由阿諾成了沈瑾瑜,那位姑娘我見她可憐,將她帶回桑府,後來,我自己有了平康坊,她便從一開始,就在那裏幫我打點,便是今天的玉衡。她一眼就認出了你,做主將我後來照著那銀簪的樣子,做成的梅花簪送給你。你與小時候差別極大,我沒有認出來,看到那簪子時才發現,原來你就是沈柟的外孫女。我對你最大的秘密便是這一個,你若有想知道的,我知無不言。同樣的,你若是想說的時候,我隨時奉陪。我的力量雖然有限,可也願意全力助你,我信你,一如在錦州……”


    桑田突然發現周圍好像有些不對,話未說完,攔腰將沈瑾瑜抱到院中站好,院子裏已經闖進了好幾位侍衛。


    人數不多,可憑他們悄無聲息沒有驚動院中暗衛進來院子就該知道,全是高手,桑田認得這些衣服,是大長公主府裏的,他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這些人來意不善,硬拚不見得能有機會全身而退,下意識的將沈瑾瑜護在了身後。


    沈瑾瑜不言不語推開桑田,對那些侍衛道:“走吧,我累了。”


    桑田大驚,這麽短的時間裏,她已經拉攏了大長公主?以大長公主的立場和對沈柟這麽多年的感情,居然就這樣被她說動了?


    沈瑾瑜停下離開的腳步,回頭附在他耳邊輕聲問他道:“這些話,我之前多想要聽你親口告訴我,可是卻非要是在這麽晚的時間你才說?你說的太晚了!你信我?你要全力助我?好大的口氣,如果我要的是讓他挫骨揚灰,遺臭萬年呢?”


    雖是問話,她卻沒有想聽到答案,問完轉身便走了。


    最和善的笑容之下,最溫婉的語氣,說出的這麽凶狠決絕之語,桑田立在原地,隻能看著沈瑾瑜的背景漸漸遠去。


    雙腳像是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半分。


    他找到當時他去潮州之時暗探送來的那些關於沈瑾瑜的消息,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有這樣的轉變。


    他去潮州的這段時間裏,沈瑾瑜出了兩次門,一次去了大長公主的府上,待了三天,再然後,程軒到了她的小院,待了兩個多時辰。第二次,她去了平康坊,找了胭脂,待了幾天,直到桑田回京的頭一天晚上,她才回家。


    都是如他所見的男裝示人。


    她這是要孤注一擲。就為了讓他遺臭萬年挫骨揚灰?


    呆坐了一整宿,仍是沒有頭緒。


    桑田早上再也坐不住了,他衣服都沒換,騎了馬,準備要去找沈瑾瑜。


    才出大門,玉衡已經等在門口看樣子好像已經多時了,桑田問道:“已經到了,為何不進去?”


    玉衡微一蹙眉道:“因為我還沒想好。你現在去找她,你又想好了嗎?我來之前,小姐有些話,說是要讓你聽完再去見她,不然,見了也是白見。”


    桑田看她手裏拿了一些包裹,伸手接過那些包裹,剛準備打開,被玉衡阻止道:“進院子裏去開吧,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都半個月了,這會兒你又著什麽急?”


    進了院子,桑田將手裏的包裹放到小桌上,站著打開了,裏麵是沈瑾瑜以前從嶺南帶到京城的幾隻紫砂壺,玉衡一個個小心拿出來道:“小姐說這些是沈先生親手做的,她留著無用了,送你,你自會好好保管。”


    桑田瞄見玉衡手上帶的手釧,拿起她的手來看了一眼,這東珠手釧的來曆,他隱隱綽綽的知道一些。


    他拿起一把壺輕輕摩挲著問道:“你不是有話要轉告我,說吧。”


    玉衡道:“小姐讓我謝謝你。她說托你的福,在京中過著衣食無慮的生活,也是因為你,才能有命從嶺南回來。但她最謝謝你的,是你現在的猶豫和對她的慈悲之心,她感激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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