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刀齋很快就走了,他要走,除非錢塘君親至,否則沒人能留得住。


    季寥沒注意這些,他還在思忖心中的疑惑。


    饕餮看出季寥的疑惑,說道:“聖皇子仍在為適才那個柳生刀齋對你出手那一下而困惑?”


    季寥點了點頭,回道:“饕餮兄知道他最後那一招的玄妙麽?”


    饕餮道:“我修行的路子跟他不一樣,怎麽會清楚,但我以為聖皇子沒必要在乎,一棵樹有一棵樹的樣子,一座山有一座山的樣子,一條河有一條河的樣子,聖皇子做好自己就好了。”


    季寥心裏隱約有觸動,他道:“饕餮兄意思是見性,也就是破去虛妄,回歸真我?但我自忖已經懂得這些了。”


    大凡智慧生靈,都會有類似的思考,那就是我是誰,我從何來,將往何去,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麽,經過幾世輪回,季寥算是比其他人看得要清楚明白一點。


    饕餮道:“難道聖皇子以為真正的自己便是某個特定的樣子麽?”


    季寥搖頭道:“我知道真正的自己應該是複雜多變的。”


    饕餮笑道:“一棵樹從幼小到成熟變化是驚人,一座山四時的樣子是不同的,一條河隨著時令會有深有淺,這些看似複雜多變,但我們絕不會把一棵樹認作一條河,一條河看做一座山,聖皇子可明白?”


    季寥道:“是的,這是因為它們類別不同。”


    饕餮悠然道:“但河裏有泥沙,有水草;山上有溪流,有樹木;樹木上有微塵和水滴。”


    饕餮的話雖然未說明白,可季寥卻理解了。如果他往細微看,河裏的泥沙堆積可以看做山,水草可以看成樹;反之推論其餘兩種事物,亦有類似的答案。


    明明不同的兩種事物,如果在細微處,卻又有其他事物的特性。


    這就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但到最後仍舊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季寥因此明白了饕餮終於要表達的東西,如果他將自身觀察得更細微,便可以見到更多精妙之處,自然也能從細微處理解柳生刀齋和錢塘君那一式的妙處,因為他本身便具備錢塘君和柳生刀齋身上的特性,因為萬物是相通的。但這還不夠,一條河如果全是水草,那這條河便死了,山裏也不能全是水,樹也不能被泥土淹沒。


    旁人的東西再妙,亦要點到為止,保留自己的樣子。


    否則便要走錯路子,最後害了自己。


    季寥道:“多謝饕餮兄提點。”


    饕餮道:“我即使什麽都不說,聖皇子自己也會明白的,因為有的人是一株草,有的人是一株樹,有的是溪流,有的是寬廣的大河,但聖皇子裏最終卻會是無垠大海,一株樹好改變,大河亦容易改道,可是汪洋大海,卻是很難有大的變化。”


    季寥不是第一次被人稱讚,可饕餮對他的評價也太高了,難道他如今肉身的潛力真有那麽可怕。


    他沒有沾沾自喜,因為上天從來是公平的,有所得必有所失。


    但即使有失去,那也是將來的事。


    季寥並不會為此憂心,他仍是感謝饕餮,無論如何,堅持做自己,總是對的。他學會了錢塘君那精妙無雙的一式,甚至可以憑此傷到柳生刀齋那樣的對手,但開發自身潛力,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他不是第二個錢塘君,第二個柳生刀齋,隻是獨一無二的季寥。


    季寥於是提出另外一個問題,他道:“饕餮兄能勝過柳生刀齋麽?”


    饕餮悠然道:“他可以在我手上走脫。”


    季寥頓時明白,饕餮是比柳生刀齋要強的,但也僅此而已。要是換做錢塘君,柳生刀齋現在恐怕沒辦法從錢塘君手上活下來,有錢塘君傳授季寥的那一式可以證明。


    可是將來的話,柳生刀齋未必不能成為錢塘君那樣的強者。


    柳生刀齋是幸運的,如果錢塘君沒有將自己囚禁,恐怕不會任由柳生刀齋或者離開。


    因為無敵的強者是寂寞的,但這種寂寞,本就是他們親手造成。


    扼殺對手,扼殺天才,扼殺奇跡,通往世界之巔的路,一直都是血淋淋的。


    季寥從某種意義上有些佩服柳生刀齋,這家夥一定能明白這一點,他敢來,著實需要勇氣,也確實置生死於度外。


    相比之下,季寥很難做這種事。因為如果變強會有就此泯滅的危險,季寥很難去選擇變強,他過去一直以來都是敢於挑戰強者的,但冥冥中他也有感覺,自己仍能死而複生,而且多次的重生,切實證明了這一點。


    他的無所畏懼,建立在有所恃上,那不是真正的大勇。


    無生走過來,季寥和他四目相對。


    季寥心裏暗道:這小子跟柳生刀齋亦是一路人啊。


    無生一樣具備常人難以想象的勇氣,敢於在生死界限中,追逐真正的道。


    無生道:“我又想起一門劍訣了。”


    季寥問道:“是你剛才施展的天河劍氣?”


    無生搖頭道:“不,它叫做殺生劍經。”隨即他認真地對季寥道:“練成這門劍經需要很多很厲害的對手,所以以後遇到強大的敵人,請交給我。”


    季寥不由莞爾,說道:“雖然你的要求很奇怪,但我答應你。”


    “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希望在我遇到危險時,你能救我,像今天這樣。”無生鄭重說道。


    季寥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怕死。”


    無生罕見的露出遲疑之色,欲言又止。


    季寥接著問道:“你想說什麽?”


    無生道:“我不怕死。”


    季寥笑了笑,說道:“我會救你的。”他沒有繼續追問,一個不怕死的人請求旁人在他危難時救他,一定是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無生也有他自己的秘密啊。


    如果他願意,他會說。


    這一會的功夫,洞庭湖波裏浮現出一隻碩大的神龜,將銀龍馱著,同時遊向季寥他們。


    “尊敬的客人,龍王陛下派我請你們到龍宮去,請上來吧。”神龜開口道。


    饕餮第一個上去,拍了拍神龜的腦袋,說道:“你個老家夥,見到我都不問候了?”


    神龜遲疑一下,隨後恍然道:“饕餮公子也在這啊,我記性不太好,還請見諒。”


    既然神龜跟饕餮都是舊識,季寥他們更無遲疑,上了神龜的背。


    旁邊銀龍雖然奄奄一息,還是對無生開口道:“小兄弟,你為小龍仗義出手,小龍必有厚報。”


    無生本不是為了銀龍才和柳生刀齋動手,但他此時沒解釋,說道:“那你能不能將龍神印借我朋友用一下?”


    青火頓時覺得無生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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