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火不由抓住季寥的胳膊,說道:“我們把無生叫回來吧。”


    她眉眼露出擔憂的神色,銀龍雖然沒死,但也被廢了大半,那可是龍族啊,天地間最強大的物種之一,都黯然敗落在柳生刀齋手上。


    青火縱知道無生劍術高絕,此刻亦沒有絲毫信心。


    季寥看向迎上柳生刀齋無畏無懼的無生,他沒有比此刻更懂得無生這個人,他簡單、純粹,追求的是極致的劍道,在決鬥時,他的生命才會有意義。


    這樣的人一定會有很高的成就,隻要他能繼續活著,但季寥隱隱覺得,即使無生將一切獻祭給劍道,還是缺了一點東西。


    觀人如鏡,可以映照自身,季寥也想從無生身上學到東西。


    可他仍是想不到無生身上到底缺了什麽。


    他對青火的話,以沉默應對,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持刀持劍的兩人。


    柳生刀齋的強大,有奄奄一息的銀龍來證明,無生的強大,在於他敢直麵可怕的柳生刀齋。


    柳生刀齋將狹細的長刀一抬,鋒銳之氣颯然而出,未曾有半分收斂,換做任何人在他麵前,都很難睜開眼。


    無生細長卷曲的睫毛在柳生刀齋的迫人氣機下微微顫動,但他持劍的手穩定的不像話。


    忽然間,一聲爆裂的雷鳴發出。


    季寥心裏一沉,出手的是柳生刀齋。


    高明的修者,早已能在戰鬥中後發製人,但這不代表先發製人便是錯的。先發、後發的區別在於人,而不在於招式法訣之精妙。


    柳生刀齋一動手,便意味著他源源不絕的攻勢就此展開,如江河呼嘯,日夜奔騰,絕非人力可以斷絕。


    他刀法帶出的雷鳴,並非劍氣雷音,但異曲同工,皆是因為速度太快,體現的結果。


    最可怕的是,季寥能感覺到柳生刀齋的刀絕非一味的快,而是鍥合著玄之又玄的軌跡,給他一種盡在掌握的體會。


    季寥意識到:無生的劍,很難有這麽快。


    刀光將無生吞沒,緊接著一聲悠然鏗鏘的劍吟升起,虛空裏冒出一道罡流,同柳生刀齋的刀光搏殺在一起。


    “劍氣罡流!”


    季寥暗自驚訝,他暗道無生這是一開始就要跟柳生刀齋以命相搏了。劍氣罡流實質上是將體內所有的劍氣具現出來,那代表無生從一開始便無所保留,直接越過試探階段,要決生死,定勝負。


    如果換做季寥,絕不會這樣做,他會給自己留下從容進退的餘地。


    “不。”季寥很快心念一閃而過。


    他看到了無生的劍氣化為滔滔天河,那嘩嘩聲引起他久遠的回憶。他作為一株草時,身旁便有一道這般的河流。


    季寥此時尚不清楚,那河流是無邊無際的天河,跟黃泉水一樣,俱是命運河流下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天河劍氣!”饕餮吃驚道。


    柳生刀齋並無饕餮這般高明的見識,但他遇上無生劍氣所化天河後,心頭莫名生出警覺。


    那天河滾滾,可不隻是劍氣那般簡單。


    驀然間柳生刀齋劃破天河表麵,立時體會到其中的劍意正化作無窮妙法,襲殺他而來。


    一劍生萬法?


    柳生刀齋想起故老相傳的一個劍道境界描述。


    顯然這不是一劍生萬法的境界,因為即便是仙佛,都很少有人能修煉到“一劍生萬法”的境界。


    那是一種無上劍訣。


    柳生刀齋立時做出清晰的判斷。


    他平生經曆惡戰之多,絕非常人可以想象,在決鬥中死亡,早已是意料中的事,甚至那是他最好的歸宿。


    否則他不會在久無敵手後,選擇度過東洋大海,來挑戰天下無雙的錢塘君。


    無生的天河劍氣隻能激發他的鬥誌,而沒法使他露出半分畏懼。


    季寥沒有親曆其中,無法感受天河劍氣的奇妙,但他從劍氣所化的天河裏,仍能感覺到一股亙古長存的道意,那跟帝經天魔經、無字經甚至有些根源一致的感覺。


    天河劍氣的奇妙在於,每一個浪花,每一道水流,甚至每一滴水,都是一道絕妙的術法和神通,這是源於劍氣本身的玄妙,而非劍氣主人修為的實質體現。


    如果是一般人早已被種種奇妙的術法和神通幹擾到,難以做出正確的判斷。一旦心智動搖,便會被劍氣主人發現,從而如洪水衝開堤壩,使敵人徹底潰敗。


    柳生刀齋不愧是柳生刀齋,他不但能動於九天之上,亦能守如九地之下,安忍不動。


    天河劍氣如遇到了一塊堅定不可轉移的磐石,河水不得不從磐石身上分開。


    久守必失這句話,落在柳生刀齋身上毫無用處。


    他真正做到了無懈可擊,無隙可乘。


    季寥見到此情此景,立時清楚無生很難扭轉局麵了。因為無生的氣勢已然開始回落,強大的天河劍氣,決然難以久持。


    柳生刀齋並非苦苦支撐,而是遊刃有餘。


    等到無生氣勢回落到一定地步,便會麵臨柳生刀齋毫不容情的反撲。


    柳生刀齋的刀光仿佛無憂無慮,他靜待時機,如同釣魚的老人。


    時機在某一刻到來,如同魚餌被魚兒咬住。


    這種機會,柳生刀齋從來沒有錯過。


    他是那樣的從容不迫,刀光從劍河中躍起,再落向河麵。如同白天鵝落下水麵,平穩悠哉的滑行,氣度雍容。


    一切劍河的風浪俱不能阻擋,因為那些風浪總慢了一拍。


    刀光劈麵而至,終於落向無生的身軀。


    無生著實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抵擋了,他和柳生刀齋終歸有不可逾越的差距。一根青嫩的樹枝憑空而現,斜斜貼住刀光。


    自然而然生出一股粘力,恰好湧入柳生刀齋刀光最薄弱的地方。


    柳生刀齋如同喉嚨卡了一根魚刺,進退不得,分外難受。


    樹枝順著刀光一動,刺中柳生刀齋的肋骨下方。


    緊接著化為粉碎。


    劍河消失,刀光消失,季寥的半截袖子消失。


    他手裏還有些樹枝的粉末,自己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柳生刀齋怔然良久,最後深深看了季寥一眼,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但我也不是錢塘君的對手。”


    季寥苦笑一聲,表示同意。


    隻有親曆其中,才讓他體會到柳生刀齋的刀法境界究竟是何等高明。季寥第一次對力量產生了質疑,因為柳生刀齋並非靠力量粉碎樹枝,而是一種奇妙難言的刀意。


    但柳生刀齋定然是敗給了錢塘君,因為錢塘君傳授那一招的蘊意要勝過柳生刀齋的刀意,才能使樹枝刺中他的身體。


    換做出手的人是錢塘君,此刻柳生刀齋已然不在人世。


    無論是柳生刀齋的可怕,還是錢塘君的茫茫難測,都給季寥展示出一種有別於純粹力量的戰力。


    如果非要形容,大約是四兩撥千斤之類,但其精巧,又絕非這樣簡單。


    那種感覺,實在難以具體描繪。因為季寥很清楚,在力量上自己跟錢塘君和柳生刀齋絕不會有無法企及的距離,甚至柳生刀齋未必在法力積攢上勝過他。


    隻是他們擁有某種奇妙的東西,使力量在交手中沒有成為最重要的因素。


    那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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