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錫下火車後,錢老大的驢車早早在此等候了。車輛緩緩地行駛在路基上,自打我上次離開江陰,雖無甚時日,我卻好奇地向錢老大打聽情形的變動。


    “沐冉,現在全城的人都發動了起來,在城西的農田上搭起了高爐,謔,足足有那麽高!”錢老大興奮地踮起腳尖,將一隻手臂向高處比劃著,“比興國塔還要高一截。”


    我心裏暗自發笑,他不懂得長短,隻能這麽比劃給我看。


    “君山上的樹木看了一大片,好些個一個人抱都抱不過來,呶,我這個驢車就派上用場了,但是還不夠,要十匹驢子,前後排好了順利,一起發力,才能夠呢。就這麽著,我的驢子都撐不住,你看,”錢老大指指驢子身上的凹陷的勒痕,“看的我有時心裏一陣一陣的發痛,畢竟這驢子跟了我十幾年了。從日本人時代逃荒到現在,哪一件事缺了它,就是嫁春妮,我也沒含糊,但到底是拿它當自己的家人看待。”


    “春妮嫁給誰了?”我萬料不及春妮竟然出嫁了,一臉的驚異。我臨行時,春妮還在識字班裏學習認字,識字班就在文廟的空地上,一圈人圍坐在地上,仿佛當初魏縣長召集的念子曰詩雲的書童。


    “沐冉哥,我也要向你一般,識文斷字,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都是老封建思想了,我要做新時代的女性。”春妮將我拉至角落裏,悄悄地說。


    “那等我回來,考考你。”我打趣道。


    一旁的柳樹,臨花照水,風姿綽約,輕擺柔裙,並不理會我們的談話。


    錢老大接過話茬說:“我曾經是教民,又受過批判,故而矮人一等。哪有誰願意娶春妮。她在識字班也不識好歹,成日裏咋咋呼呼,和狗剩那些人混在一起,日暮才回家。她娘死得早,我就指望她這一個人,千萬可別出了差池,索性就攀上了鄭屠戶家。”


    錢老大取出火鐮,擦著了火,吧嗒著吸旱煙,他並沒有回臉,青煙升騰而上,織起了一張迷離的網。


    狗剩是江陰城裏出了名的偷雞摸狗之徒,幼年就沒了爹娘,跟著祖母度日。他遊手好閑,混跡市井,因占賣豆腐的李瘸子老婆的便宜被抓了現行,他一怒之下,把李瘸子打得不成人形,為了賠醫藥費,把祖傳的六畝薄田和一間茅草房賠給了李瘸子。這可倒好,沒半年功夫,土改隊來了,要依據土地劃成分。狗剩和祖母貧不立錐之地,被劃成了貧農。而李瘸子家按理說應是中農,卻因為憑空多出了兩畝田,成了富農之家,頓時在江陰城裏成了時常被批鬥整肅的一族。狗剩卻神氣活現地成了民兵隊的小隊長,依舊是揩油東家,欺負西家,我想錢老大或許是出於這方麵的考量,免得白吃虧,讓狗剩壞了春妮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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